宫里没有秘密,今日姚贵妃折辱皇后一事,在天刚刚抆黑的时候就传遍的宫闱内外。不少妃嫔暗暗为皇后鸣不平,皇后性善,宫里多数嫔妃都受过她的恩惠,有良心的自然都铭记于心。
除了不平之外,又不免伤感,连皇后都要躲避姚贵妃锋芒,这满宫里她们还能去依靠谁?就算如今得了陛下的喜爱,转头不就又被姚贵妃送去冷宫了,像丽妃那般,想到此处,不免打了个寒颤。
卫太后自然也不例外,加之今日因鲁国公府上一事本就恼火,此番更是火烧燎原,禁了姚贵妃一个月的足,叫她面壁思过去。不出一个时辰,就听通报说是陛下来了,她一声嗤笑,不出她所料的话,皇帝又是来替姚贵妃求情的。
接着便瞧见一身青色长衫,胸前团锦簇花纹的男子进来,他身材修长清瘦,面容英挺秀雅,周身的气度,看着不像是个皇帝,倒像是个温雅书生。众人皆敛声屏气,只卫太后又冷哼一声。
“儿子给母后请安,愿母后千岁长安。”庆帝声音也如他人一般,是温温和和的,若山间清泉一般潺潺流入人心。
“千岁?哀家怕是让你那爱妃搅得要短命,活不成千岁了!”卫太后转过头去不看他。她这个儿子,是生生让她养废了,耳根软,经不起人游说,耳聋目盲的只沉醉书画,半分皇帝的样子都没有。
她个妇道人家,在朝政上帮不上他什么忙,只能替他理理后宫,看着朝政不清不楚的只是干着急,眼下后宫也不清不楚的,她是真要短命。
庆帝尴尬的一笑,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母后,贞儿温柔贤淑,并非蛮不讲理的女子,想来是皇后有哪些地方做错了,还望母后明察!如今贞儿又怀有身孕,若是禁足面壁,恐伤她腹中皇子。”他虽对皇后也有些好感,但与贵妃两相比较,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关键时刻推皇后出去也使得。
“皇后做错了?是,的确是皇后错了!”卫太后语气不明,庆帝听她这话心下一喜,却继续听她道“皇后就错在太过温柔贤惠,太过谦忍大度!皇帝你只想着姚奉贞她怀有身孕,可曾想过皇后肚子里也有你的皇儿!”
庆帝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口里喃喃了一声“可总不能让贞儿太过委屈。”
“委屈?真是好一个委屈,宫里再没有一个比她活的更肆意的了!说折辱皇后就折辱皇后,说将妃子打入冷宫就打入冷宫,说弄死几个皇子就弄死几个皇子,皇帝你给哀家好好出去想想,没想明白之前,别再踏入哀家的寿禧宫!”
卫太后怒极拂袖,扫掉小几上那一套青瓷杯盏,原本清丽雅致的花纹七零八碎的盛开在大理石地砖上,化成碎片。
庆帝由卫太后一手养大,卫太后素来强势,不容旁人违逆,连亲生儿子也忌惮她几分,不敢轻易触怒与她。眼下真正见卫太后动怒,庆帝那颗怜香惜玉的心就去了大半,全然忘记方才在麟趾宫姚贵妃躲在他怀里委屈的嘤嘤哭泣,自己信誓旦旦保证让太后免去责罚的场景。
起身与卫太后深揖一礼,灰溜溜的转身离去,他如何不知,自己的几个皇儿的死都与贵妃有关,但皇子没了总能再生,知心的贵妃可就一个。
卫太后的胸膛气的起伏剧烈,身旁的嬷嬷不停地给她顺着气“太后娘娘保重凤体,莫要伤了身子。”
“皇祖母,怎么了?”萧华予揉着惺忪的睡眼,奶声奶气的从里间抱着软枕出来,她刚刚在梦里好像听见了父皇的声音,还有皇祖母似乎生气了,在骂父皇。
殿里的碎瓷片早就被宫人洒扫干净了,倒也不怕她小孩子莽撞再扎了脚。卫太后张开怀抱搂她进怀里,疼惜的亲了亲她光洁白嫩的小额头“我们平安将来可不能如你母后那般软弱,任谁都能捏上一捏。”
萧华予抱着软枕似懂非懂的点头“平安将来要和皇兄一起保护母后,还有弟弟!一起!”皇帝公主有十几个之多,可她就偏疼这个老九,不单单因她是正宫嫡出,更是因为她眉眼与自己有八分的相似,谁会不疼长得像自己的孩子?
“平安怎么就知道你母后肚子里的就是弟弟?万一是个妹妹呢?”卫太后心情好转,开始有意逗她。
萧华予咬着软枕一角,皱眉思索,好在软枕日日换洗是干净的,卫太后也就由着她去了。“平安方才睡着的时候梦见了一条小龙在母后凤仪宫的上头呢,是妹妹的话不就是凤凰了吗?”
卫太后呵呵一笑,抚着萧华予的脑袋“好好好,我们平安梦的是准的,就是弟弟。”
她从来不信什么梦,小孩子脑袋里总是想些光怪陆离的,做的梦也是千奇百怪,加上常殷这阵儿总给她讲《山海经》,做这梦也不奇怪,哪能当真。若真是个皇子,也算皇后她的造化。
第五章
南齐王畿颂城主街的青石板路上,马车的木轮压在上头发出骨碌骨碌的声响,车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卫和晏孤身一人端坐车内。
少年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身形尚且瘦弱,却像是个小大人一般老成,身板挺的笔直,对外面的热闹繁华丝毫不放在心上。一身素色织锦暗纹长袍,唇畔微抿,神情恭肃端庄,脸庞微微能看出些硬朗,隐约可见将来长成后的风姿。
他方才见了府里那些女人哭喊着被拉进了庵堂,卫太后派来的人说她们举止不当有失体面。实话实说,他也十分认同这话,都九月份的天了,那些女人有的还穿着一身薄薄的纱裙在府里晃荡,看着都觉十分的冷。
旁人不知道还以为府里败落到连一群女人的秋衣都供不起,的确是让府里有失体面,不愧是太后的人,果真评判的一针见血。
卫和晏被引到卫太后宫里的时候,正巧是皇子们下学的时辰,因卫太后说要萧常明多与萧常殷亲近,萧华予这次不仅要接太子下学,还要接大皇子下学。她扯着两个哥哥的手一颠一颠的小跑回了寿禧宫。
萧常明抿唇看了看被萧华予牵着的那只手,心里泛上一阵热意,又偷偷摸摸的小心回握。
他自小由母妃教导,母妃教他谨小慎微,伏小做低,他从未与其他的弟妹一起玩耍过,遑论像九皇妹这样亲密的牵着他的手了。萧常殷看萧华予拉着萧常明的手有些不满意,像是妹妹被抢走了一般的失落,偷偷撅起了嘴。
兄妹三人牵手回了寿禧宫,就看见上首凤椅上端坐着一身华服的卫太后,她身侧有一素衣少年,脊背笔直,一身素色衣衫格外桀骜。
萧华予只好奇的打量一眼就撒开牵着两个哥哥的手扑进卫太后怀里,甜甜的唤了声皇祖母,卫太后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就绽开了笑意,虽年纪已大,但这一笑依旧衬的满室生辉,萧华予捧着她的脸吧唧亲了一口,也不顾殿里还有旁的人。
卫太后宠溺的点了点她挺翘的小鼻头,小声笑着念叨了一句“没羞!”萧华予躲开咯咯一笑。
萧常殷面含笑意行过一礼便挑了个座位坐定,萧常明见二人与卫太后十分亲昵,眼里闪过几丝羡慕,随后有些拘谨的喊了声皇祖母,便落座在萧常殷身侧。
“皇祖母,下面坐着的那个哥哥是谁呀?”萧常殷换牙不舍得开他那金口,萧常明又心怀怯意不敢开口相问,只萧华予童言童语,百无禁忌,在空旷的大殿上格外寂静。
煞时,有片刻的寂静。只有卫太后凤椅后摆在四足楠木小香几上的两座黄铜仙鹤香炉在潺潺的吐露着缕缕白烟。
“臣卫和晏,见过太子殿下,大皇子,九公主。”卫和晏见上头的卫太后神色有些莫测,也知自己的身份与年纪似是格外尴尬,遂主动开口道。
卫太后颜色变得还算和缓,开始与孙子孙女们介绍“这是鲁国公世子,今后就与常殷一同住在寿禧宫偏殿,哀家已经吩咐将常殷正明堂隔壁的慎思堂收拾出来了,和晏今后就住那儿吧。那儿亮堂,地方也宽敞。”
萧华予年纪小,不知那鲁国公世子是何身份,萧常殷与萧常明多少有些耳闻,鲁国公世子按辈分来说是他们的舅公,这不见面还好,一见了面便觉得有些尴尬了,尤其是萧常明,他分明还比卫和晏大了几个月。
“皇祖母,哥哥是不是以后也与皇兄他们一起去国子监啊?”萧华予坐在卫太后怀里,扬起笑脸去问,眼珠黑亮亮的,天真无邪的让人不忍心拒绝回答。卫和晏飞快的抬眸瞟了她一眼,眼底有些晦暗的情绪。
卫太后对她这个称呼不作反驳,因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同孙女说“你要叫他舅公。”忍不住有些埋怨了父母,怎么抱养的时候不说是曾孙,哪怕就是孙子也行,不至于如今这样说个身份都要遮遮掩掩,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只抚了抚萧华予细软的发丝道“是要与平安的哥哥们一起去国子监。不过今后平安唤他世子即可,莫要叫哥哥了。”
萧华予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孩子,遂乖巧的点头应下,倒是免去了一番追问带来的尴尬。
皇家的孩子虽看着受尽荣华,却也不是仅呆在富贵安逸窝里享受。第二日不到寅时,天尚且蒙蒙亮,天地四方还笼罩着一团白雾,就有宦官去挨个敲了皇子的门唤起床。
萧常殷虽还有困意,却不敢懒怠,左右在拔步床上翻滚了一番,这才睡眼惺忪的裹着被褥由人去伺候洗漱。他出门方才发现,卫和晏早就笔直的立在他的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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