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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胜正靠坐着栏杆休息,听见了有人进来,慢慢地睁开眼睛,是披着衣裳的赵翊,他的脸色也很不好,惨白的,头发也只随意的一束,嘴唇干裂,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许多。
他走过来,站在囚笼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赵胜,这次他的眼睛里没有什么笑意,冷冰冰的,阴沉沉的,这次他也没少吃苦头。
他没有看另一边的赵爽,然而赵爽却偷偷的看向了他,嘴巴抿着,眼里有一些愧色,更多的是一种抗拒,仿佛很不面对赵翊一样。
“赵胜”赵翊冷漠地看着赵胜,淡淡地道:“我给你个机会,你自己交代吧。”
“交代什么”赵胜开口:“我没有什么可交代的。”
“哦?”士兵搬来胡床,赵翊弯腰坐下,叹息一声,道:“我很累了,不想说太多的话。”
赵胜道:“我没什么可说的,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便你。”
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赵翊盯着他的眼睛看,蓦地,低头拍了拍袖口粘着的灰,风轻云淡地道:“赵胜,我若是你,我便不会再回那颖都去。”
赵胜粗眉一皱,警觉地道:“你什么意思?”
赵翊虚弱的一笑,问道:“回颖都做什么去?颖都就是一个漩涡,各种实力绞揉在一起,有我的人,有天子的人,还有……”
“还有什么!”赵胜像是一只浑身竖起了毛的猫。
赵翊笑说:“还有赵封。”
赵胜面色一白,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不懂吗?”赵翊慢慢地道。
“赵封早就死了,还是被你杀的,怎么还能在颖都!”赵胜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赵翊却仍旧是慢条斯理地,道:“是,我的兄长,是我亲自杀的,怎么还会出现在颖都呢?”他的语调很慢,音色听起来也很平缓,继而笑道:“赵胜啊,我其实一直以来都想不通一个问题。”
他忽然转了话题,道:“为什么要回颖都呢?我若是你,一定会带着人马去许县也好,河内也罢,再不济也是邺城。让天子册封一个侯爵,在一个新的地方开府经营。回到颖都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因为颖都有太多赵氏的人,他们多忠诚于赵彪,而你并非是赵彪的血脉,只不过是宗族里远方的一支,此前在赵家也是默默无闻之辈,无论是军功还是亲疏都不比赵爽和赵英他们,你若是掌了权,赵氏宗族的其他人是不会信服的,因为你没有这个权威,也没有掌控赵家和汉室的能力,赵虞虽然是赵氏的血脉但年纪太轻,稍有不慎,这些人就会像狼一样把你从位子上撕扯下来。”
看着沉默不语的赵胜,赵翊笑笑道:“只是为了杀我立威吗?我堂兄赵英有三万人马在青州,堂弟赵钩领两万人马在颖都西边不远处的虎牢,还有颖都内,有司马煜的三千御林军,和剩下的拱卫颖都的五千虎贲军,你压不住这些人,论血脉,论军功,论名望,他们都不会信服你,甚至我的心腹之臣陈玉还会将他们联络起来,言你故意设计诟害我以篡权,赵胜你能压的住吗?”
赵胜仍然沉默不语,头却垂下了。
赵翊说:“你不能,甚至有可能你前脚进了颖都,后脚他们就断了路,将你围剿。所以回颖都实在是个下策,你还不至于愚蠢到这个地方,所以自被你俘获,压往颖都,我就一直在想,到底为什么要回颖都这个地方。”他说着咳嗽了起来,他的病还没有好,程琬将水袋递给他,他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赵翊说:“后来我想通了,只有一个原因,你必须要回颖都,因为有人令你回颖都,或者说,你其实一直都在为别人卖命。”
“你还知道什么?”赵胜问。
赵翊摊了摊手,道:“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不过是我的猜测,为什么这人要你回颖都呢?只有一个原因,回颖都对他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弊的,换句话说,我此前所做的种种假设在他的面前是通通作废的,他可以压制的住赵家的人,他有足够的权威让赵家的人,汉室的人全部臣服于他,并且算盘继承我所留下的遗产,他杀了我,才是真正的立威,在赵氏立威,在全天下立威,这样的一个人要有军功,有威望,不能过于年轻,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体里要流淌着赵彪的鲜血,只有这样才能将我这个来路不明的赵彪的假儿子狠狠的踩在脚下。”
赵胜不可思议的沙哑地说:“只是因为这个?”
“只是因为这个”赵翊笑道:“我是个多疑的人,凡是心中有一点疑惑,我都要通通查清,以绝后患。”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还查到了什么?你查到了赵封?”
赵翊笑而不语,略略一挥手,士兵进来将双手捧着的一个木头盒子放在了地上。
赵翊长腿轻轻一扫将那木盒子踢翻,一颗人头滚了出来,直滚到赵胜眼前,赵胜登时面如土色。
赵翊裹着披风,笑道:“只看这张脸我是一点也猜不出来会是我的兄长赵封,幸好他的后颈处生来就有胎记。”
赵胜的双手簌簌发抖,眼睛发红:“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
赵翊看着他几欲发疯的样子,笑道:“是的,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会想着为了立威留到以后再杀,我和你们不同,我是不会留后患的,一天都不会多留。”他笑道:“你们若是早早就杀了我,兴许这一切也就真的结束了。”
他说:“本来军师已经调来了张纺的人马,早在你俘获我的第三天,他就会动手夜袭你们的营帐,但是我总是觉得心中难安,更怕打草惊蛇,再让颖都的那条大鱼偷偷溜了,所以硬是又挺了七天,直到杨敬和程琬汇合,带来了赵封的脑袋。”
赵胜的拳头狠狠的垂在了栏杆上,鲜血顿时流淌了下来,咬牙道:“你是如何找到他的!”
“这还要多亏了你”赵翊说,手下一挥将一颗小珠子碰到了赵胜的面前。
“这是……”赵胜捡了起来,目光一滞。
赵翊笑道:“怎么?不记得了?这是琅琊邓家的那颗珠子,还是你亲手放到颖都城外那具尸体手里的。”
赵翊似乎有些坐累了,从胡床上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走到了囚笼旁边的木架子旁,指腹轻轻一抆,都是灰尘。
“竟然是因为这颗珠子。”赵胜冷笑一声,听不出是无奈还是自嘲。
赵翊说:“我曾经想过,城外那个无声无息死去的羽林军,真的是汉室和邓家互通的线人吗?如若是的话,为什么手里要攥着这样一颗邓家的珠子,叫人发现了,岂不是出卖了自己的主子。”
“所以呢?”赵胜垂着眼帘问。
“我想不通,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通,这颗珠子就像是有人故意的放在了那具尸体的手里,仿佛就是要明目张胆的告诉我,‘汉室和邓家有问题’,‘太尉新娶邓节有异心’,‘快去看看邓家吧,他们就要有动作了,他们的联姻只是为了短暂的麻痹太尉’。”赵翊兀自低头一笑道:“你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像我传递这样的信息呢?如若是我的朋友,为何不直截了当的告诉我,如果是我的敌人,为何又要帮助我,向我传递这样的消息,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何要这样做?”
赵翊说:“直到我知道了那个内奸是你,我才重新的想起了这颗小珠子,知道汉室和邓家暗中联合的人并不多,能得到这颗珠子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天子邓盛再不济也不会让这样一个贴身的东西流落到别人手中惹人怀疑,时蒋贵妃的事情闹得正凶,我又新取了邓家长女,所以你就索性的出卖了你的假主子,出卖了邓家和汉室,为的是你的真主子,赵胜,这颗珠子是你用来掩人耳目的,出卖天子和邓家,为的是掩饰对你来说更重要的人。”
赵胜沉默不语,仿佛已经默认了。
军师程琬问道:“是赵封吧,你杀了那个羽林军,又出卖邓家,为的就是将赵封安插进羽林军中,可是这样?”
赵胜仍然不开口。
程琬道:“当时河北吕复陈兵官渡,颖都内蒋贵妃意图谋刺,接着又指向了主公新娶的夫人邓家长女,一片混乱之下,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个被安插进羽林军中,取代那个被你杀掉的小羽林军的位置的人会是容貌改变后的赵封,换做平常你绝对无法轻松的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安插进纪律森严的羽林军中,再后来主公急于应对吕复和枕边的邓家长女,也没有再度进行调查,这才叫你钻了空。”
程琬说:“于是,赵封混进了羽林军中,并且借此联络到了自己曾经的一些心腹,虽然大多数当年被主公剿灭了,但是仍然会有落网之鱼,更重要的是赵封自此可以轻松的与天子会面,你是见不到天子的,但是有了赵封在羽林军中一切就不一样了,他可以私下里搅弄风雨,宋夫人的事想必就是他传给的天子的,还有那些谣言,主公杀了赵彪,主公杀了赵爽将军的手足兄弟。”说话间,程琬转头看向了赵爽,却见赵爽也在看着他们,双手紧紧的抓着栏杆,目光殷切。
许久,赵胜才开口,像是在笑,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抬起头来看着赵翊,一字一句地道:“赵翊,我的父亲死在了你的手上,不是什么流言蜚语,是我亲眼看到的,宋夫人也却是因你而死,你敢说你没有奸污她,敢说自己的手上没有赵家人的鲜血,敢说……”他冷笑一声,道:“敢说自己来路清白?”
赵翊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他的眼睛冷的像冰,平静的像是深潭,许久他道:“赵胜,我是个不愿意留后患的人,你的问题,待到了阴曹地府自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