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这个鬼脸还叫李穆看到了。
于是他的眼微微一眯,飞着半边的眉轻哼了一声,“嗯?”
活泼的兰儿赶紧一吐舌,冲着李穆递过去一个求饶的笑脸。
李穆斜了她一眼,又轻摇了摇头, 倒也没去计较她的冒犯。
换了玉佩,李穆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瞅了瞅,感觉这回差不多了, 这才转身出了门。
门外打帘子的小丫鬟听到脚步响, 赶紧抢在李穆过来之前替他挑开了帘子。廊下的狸奴听到动静,也赶紧上前来, 向李穆汇报着车马预备的情况。
李穆点点头,吩咐着从里屋跟出来的香草道:“你是个仔细的,回头跟强二一起, 把各处再仔细看一遍, 可别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香草敛袖应了一声,将李穆恭送出了门。
等兰儿收拾了李穆挑剩下的那些配饰, 从里间出来时,早不见了小郎和狸奴的背影。
她探头往外看了看,回头对香草笑道:“以前也没见我们小郎在衣饰上这么用过心。”
香草一边拿起榻上遭李穆嫌弃的那几袭斗篷, 一边道:“这不是要去迎接夫人嘛!”又停下手,盯着兰儿翻了个白眼儿道:“才刚你竟冲着小郎做鬼脸了?!我看你快收敛着些吧,小郎随和,不跟你计较,夫人也未必会跟你计较,可夫人身边那几位姑姑就不一样了。要是被她们抓住你的不规矩,这人可就丢大了!”
兰儿嘻嘻一笑,如猴儿一般缠在香草身上道:“听听你这口气,我还当又是一个珑珠姐姐了。”又冲着东院那边呶了呶嘴,道:“我这不是看小郎在外头不容易,想着让他在家里松快松快嘛。原是故意的。”
香草哪有不知道她的,便斜眼嘲着她道:“你就把自个儿往高处架吧!明明自个儿放纵了规矩,倒说得好象是为了小郎一般,我信你才有鬼!”
又推着她道:“行了行了,这秋老虎的天儿,哪经得住你这般缠着人。赶紧的,我还要去找强叔呢,你也把给阿愁预备的地方再拾掇拾掇,可别哪里疏漏了。”
提到阿愁,兰儿便又眨巴起了眼儿,笑道:“去年广陵行会的人进京时,也曾给小郎递过拜帖的,小郎连见都没见她们。偏今年倒说什么她们是为了咱广陵城争光,竟把人全都留在我们府里了。你说,这该不是看在阿愁的面子上吧?”
香草伸手就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头,低喝道:“又来了!这关我们小郎什么事,明明是大王的意思。”又喝道:“赶紧收拾屋子去。还有小郎给阿愁预备的那些东西,你再点点,别小郎给阿愁显摆的时候才发现缺这个缺那个……”话说到这里,她忽地一收口。
兰儿顿时“哈”地笑了一声,指住香草道:“你说什么?!”
香草作无辜状,看着她道:“我说什么了?”
“我听到了,”兰儿笑道,“你说小郎‘显摆’……”
香草和兰儿在屋里相互打趣时,廊下两个扫地的小丫鬟也在悄声议论着。
一个问:“那个阿愁,到底是什么人呀?不是说是一起上京的梳头娘子吗?怎么竟得小郎这般器重?连两个姐姐也这样。”
另一个消息灵通些的则小声答道:“说是个天才呢。那花间集里许多独有的东西都是她折腾出来。你猜她多大年纪?听说跟我们一样,才不过十三四岁而已。”
另一个顿时一阵恍然,“怪道没跟其他人一样住客院,这是怕那边使坏,才特特把人弄进咱们院里守着吧……”
*·*·*
且不说西三院里上上下下的悄声议论,只说回李穆。
李穆带着狸奴出了二门,见强二在那里清点着车马,便对强二招呼了一声,又略问了两句话,见色-色都准备妥当,他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狸奴原想按着惯例跟进车里服侍他的,却叫李穆将他赶到了车前。
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李穆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府里的各色预备,觉得没个纰漏了,那神思不由就往那个人的身上移了过去。
自他进京,如今已经整整过去二十二个月了。李穆不是没有想过紧迫盯人,可一来时势不允许;二来,当他收到阿愁的回信,于信里读到一些意料之外的内容后,他忽然就改了主意。
自认出阿愁后,李穆时时都想着要紧紧抓住这个人。可他越是用力,就越是感觉到阿愁内心里那无声的抗拒。和前世不同,这一世的她,全然当他是个陌生人(当然,其实于阿愁来说,他也确实只是个陌生人),她对他,始终保持着一份警惕和隔阂。每每她遇到什么事,或者心里想着什么事,都需要他想着花招去了解、去套问,她却是从来不可能主动跟他说的。
而分开的这些日子里,两人频繁的通信中,李穆却敏感地感觉到,信里的阿愁待他明显没那么提防了,甚至有时候还会主动跟他提及她身边的人和事,偶尔还会一阵小小地抱怨——这是两人面对面相处时从来没有过的事。
李穆觉得,这许是因为他那身份给她带来的压力。当着他的面时,她总是先看到他头顶那“王府小郎”的名号,然后才是会看到李穆其人。如今不见面,就这么通着信,倒是让她很快就忘记了他的身份,只是在跟一个名叫“李穆”的朋友在说话了。
明明两个人分开二十二个月了,李穆却觉得,他俩之间反而要比之前两人天天黏在一起时更为亲密。
分开时,他才十三岁,她十二。如今两年过去,他已经十五了,阿愁也有十四了。以当世的标准来看,唔,可以谈恋爱了……
*·*·*
李穆在马车上谋算着某人的时候,被他谋算的某人正一脸无奈地被梁冰冰按在船舱里,给她当着练手艺的模特。
阿愁所做的妆容随了她的性情,温和而内敛,梁冰冰的妆容则也随了她的性情,却是怎么张扬怎么来。所以,就风格来说,阿愁其实不怎么爱给梁冰冰练手的。
可一同进京参赛的三个小梳头娘子中,梁冰冰打小就跟林巧儿不对路,却是除了阿愁,她就再没个练手的对象了。
至于林巧儿。
这是林巧儿头一次离家这么远,林娘子不放心她,便把她托付给了行首岳娘子照看。而林巧儿一向很得人缘,因此这一路,她几乎都是跟着岳娘子以及行会里那些年长的梳头娘们。
其实,比起梁冰冰那夸张的妆容,阿愁倒更喜欢林巧儿的风格,精致而玲珑,看着就透着一股江南的水灵气。只是,林巧儿却是再不可能找她来练手的——虽然这两年她俩看似已经和好了,其实二人心里都清楚,她们是再不可能回到以前了,如今两人也就只是普通朋友罢了。
“好了。”
梁冰冰收回妆笔,又后退一步,看着阿愁一阵喜笑颜开。
阿愁狐疑地看看她,总觉得她那笑容有点诡异,便打开她自己的妆盒,从里面拿出李穆送她的那面银镜来。
当初才刚得到这面银镜时,阿愁还记着莫娘子的话,担心它过于显眼而遭人惦记。可后来余小仙她们经常去她那里,这么一来二去的,就发现了这面镜子。而对于这镜子的来历,其他人倒没有像阿愁所担忧的那样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众人一致认为,作为花间集的顶梁柱,那二十七郎送她这么一面顶值钱的银镜,其实不算出格。
想也是,以如今花间集如日中天的名声,作为花间集秘密武器的阿愁,还真个儿值那面银镜的价的。
既然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阿愁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且那送镜之人本身就在京城,她也不怕这镜子到京城会打了眼,所以也就给带了来。
等她举起那镜子照了一照后,却是立时就倒抽着气,抬眼瞪向梁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