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独自丢在廊下的李穆在椅子里扭过身去,看着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众人进到屋里的阿愁,唇角不由含起一丝笑意。
阿愁像个勤快的小徒弟一般,跟着那些匠人们在各屋间跑进跑出时,其实也没有忽略了他。听着那些大匠讨论着,她总时不时回头确认一下,看他是不是好好地在廊下坐着;或者当她在某个匠人那里发现什么新奇物件时,她也总时不时跑过来向他显摆一二……
前世时,李穆以为他那么绑着阿愁,是因为他总担心她会累着,担心她会被人欺负,担心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委屈,直到如今他才发现,他担心的不过是怕她不像他重视她那般地重视着他,所以他才下意识里将她锁在身边……说白了,他那过度的保护,与其说是在保护她,倒不如说,是在保护自己。
如今他试着换了一种方式,他则发现,放手虽然不容易,其实也没有他所想像的那么难……
阿愁从屋里出来了。她那眼不自觉间再次往他这里看了过来。李穆顿时觉得,至少,眼下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
撑着眉梢,看着那无事忙的阿愁,李穆笑得一阵眼带温柔。
第八十五章·故人
不过, 其实也很难怪前世时的秦川总不能放手, 不管是前世的秋阳还是今生的阿愁, 说起来其实都是个挺让人操心的孩子。比如, 李穆的忽悠。
虽然李穆很高兴自己能够忽悠住了阿愁, 可与此同时, 他不免又替她一阵操心——这孩子,忒好忽悠, 忒没个警觉性了!
不仅如此, 李穆还被她的“笨”给郁闷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已经暗示得那么明显了, 可阿愁看起来似乎还是没有察觉到他就是秦川的前世……
可就算李穆在学着放手, 他发现, 有些事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放手不管的。
比如, 那季银匠的小徒弟,跟阿愁一样从慈幼院里出来的冬哥。
自前世起, 阿愁的观察力就不强, 李穆却是那典型的处女座。他几乎打从一进门起就注意到了,那个名叫冬哥的孩子似有什么话要跟阿愁讲。偏他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看着就叫李穆心头一阵不爽。也亏得那孩子是个胆小的,每回他有意靠近阿愁时, 李穆只一个眼风扫过去,那孩子就吓得再不敢动作了。
叫李穆深感满意的是, 直到狸奴过来提醒他时间,那冬哥最终也没能找到机会跟阿愁说上一句话。
其实要说起来,阿愁并不是观察力不强, 她只是很容易对她感兴趣的事痴迷罢了。这会儿她一心扑在那些神奇的试验上(简直跟小时候的化学试验课一样神奇),她连李穆都顾不上搭理,又哪里会注意到那欲言又止的冬哥。直到李穆招呼着她要走了,她这才注意到冬哥那奇怪忽闪着的眼。
偏李穆一个眼风扫过去,吓得冬哥又一次垂了头,倒叫阿愁以为自己是会错意了,便在李穆的有意打岔下,一边跟他讨论着玻璃运用的广阔前景,一边出了那小院。
因着冬哥,不由就叫阿愁想到季银匠,以及当初郑阿婶想要给他和莫娘子牵线的事来。由着郑阿婶,却是不由又叫她想起珑珠的婚事,还有最近郑阿婶因着珑珠的婚事跟珑珠闹得不可开交的事来。
过了年,珑珠就十八了,郑阿婶也早就在替珑珠寻着亲事了。听说最近那亲事有了眉目,郑阿婶替珑珠寻了一门好亲。对方家里略有薄产,且自身识文断字,更妙的是,虽然对方已经二十了,在这男孩十五六岁就结亲的年代里,已经是晚婚的,居然还是头婚,前头没有妻子,珑珠嫁过去就是原配。
可不知为什么,珑珠就是不中意,只道对方条件那么好,为什么会看中她这么个侍候人的。
郑阿婶道:“人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人家是看中你的人才。”
珑珠只不信,道:“这话就跟有人说,‘肉丝会卡牙缝,没有白菜好吃’一样,不过是些哄人的话罢了。今儿说是看中了我身为大家婢的规矩,明儿不定就得嫌弃我侍候人的低贱了。”
却是不管郑阿婶如何劝,她都再不肯点头。
问急了,珑珠才说她其实心里早看好人了。再一细问,郑阿婶就恼了。
却原来,珑珠看中的,竟是李穆那个老实巴交的田奶娘家的三儿子,田三儿。
那田三儿和他两个哥哥不同,生下来就腿有残疾。如今那两个哥哥都被小郎差使得天南海北四处跑,只他守着家里病弱的老娘哪里也去不了。
这田三儿没两个哥哥出息倒还罢了,那郑阿婶只听说田三儿是个瘸子,顿时要死要活的再不肯点这个头。偏人前从来都是温婉可人的珑珠竟似吃了铁称砣一般,只说非田三不嫁……
而因着李穆的缘故,叫阿愁和珑珠走得极近,如今的她可再不能说她跟珑珠不是朋友了。阿愁知道,那田三跟珑珠其实早就认识了,可要说这二人间有点什么,应该早就有了才是,怎么这二人忽然于这个时候才好上?!
她于人后悄悄问着珑珠时,珑珠倒也不瞒他,只红着脸说,“之前也没看中过他,只是不知怎么的,从去年他替小郎做事以后,整个人看上去就不一样了……”
这话阿愁就有些不明白了。
如今想到这里,她便开始拐着弯地向李穆打听起田三其人来。
李穆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只听阿愁拐着弯地说了那么三两句话,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打算,便笑着把如今田三帮他管着的那一摊子事给阿愁略说了几样。
阿愁这才知道,他居然除了折腾香水、镜子,以及帮她折腾一些女人家的玩意外,还参与了波斯人的“海外贸易”。
李穆还毫不避讳地将他和漕帮合伙开船行的事也给交待了,且还将那些生意都分别挂在谁的名下,也一一交待了。
他那里说着什么生意他跟什么人合伙,什么生意又跟什么人怎么拆分时,却是听得前世就对数字很不敏感的阿愁一阵眼打蚊香圈。最后,他微微一笑,竖着一根手指贴到她的唇上,又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状,小声道:“这些事,你听听就算了,可得替我保密。”
他的手突然贴到她的唇上,却是引得阿愁的一双小眼立时就瞪了起来。看着鼻尖前的那根手指时,她的两只眼珠都险些对在了一处。
此时的阿愁和之前一样,依旧还是没有意识到,这“熊孩子”是有意吃她豆腐,她还当他只是又犯了“熊”,便推开他的手,以自己的手指代替了他的手,竖在唇上发誓道:“小郎放心,我一定替你保密。”
李穆给阿愁坦诚他的家底时,就跟他把握着分寸对阿愁透露着那玻璃和镜子的事一样,他以一种极技巧的手段,叫阿愁误以为,那些生意都是他手底下的“能人”们主理的,他最多只是个挂名的“领导”。
可即便如此,当他说到哪一行当将来可以给他带来怎样的收益时,便是阿愁对当世的物价不怎么了解,她于心里把那些数值偷偷换算成“值多少个她”之后,依旧还是吓了一跳。
虽然在看到玻璃和镜子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了,只怕将来他会成为大唐最有钱的人,却是直到很多年以后,有一次她硬被李穆拉着去听田家三兄弟报账,她才头一次惊觉到,此人到底已经有钱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了。三月的暮风带着花香,吹得人十分舒爽。李穆不想就这么回去,便拉着阿愁在他这间别院里转悠起来。
直到这时阿愁才知道,这里居然就是仁丰里,且这座宅子她也并不陌生,是仁丰里少有的五进规整大宅院。只是,李穆买下这宅院后,只留了那最后一进的院落,中间的几进全都被他拆掉改成了花园。
他带着阿愁在花园里闲逛着,一边给她展望着他那如今正在渐渐铺展开的生意,却是听得阿愁只觉得脑子里一阵金钱掉落般的“叮叮”连响,便喃喃道:“你是要立志做大唐最有钱的小郎君吗?”
李穆微微一笑,道:“因为我需要力量。”
于是,阿愁脑海里忽然就无厘头地闪出某人外穿内裤,举着只拳头一飞冲天,一边高呼“赐我力量吧”的囧囧画面……
她赶紧摇掉那幻像,笑道:“你已经贵为王府小郎君了,还需要什么力量?”
李穆短促一笑,却是没有告诉她,在不久的将来,他可能会遇到的麻烦,只含糊应了句道:“保护自己人的力量。”然后便将话题重新拉回原处,道:“珑珠看上田三,也是她的眼光好。以前田三只管着一些内务,人前还不显能耐,如今他站在最合适他的位置上,他的好处自然一下子就显出来了。”
阿愁想了想,道:“要不,你给他俩做个媒吧,只怕这样的话,郑阿婶就能同意了。”
李穆立时斜她一眼,“你就不怕我做了媒,你那个郑阿婶觉得我是多管闲事,坏了她女儿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