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费那么多,他足以让伞坊里的伞画师画上不少图案了。图样还能灵活多变,比套印单一花纹更实用。
而眼前这种印刷法,颜青竹虽还未全然见识,但光是不需要雕刻,只需要会临摹即可,这点已是个足够大的优势。
巴瓦蓬斜了颜青竹一眼,不满道:“啥都被你知道了,真没劲!”
颜青竹却蓦地有了极大兴趣,“什么没劲,有劲得很!你快跟我说说这种印刷法的诸多事项,我都要听!”
巴瓦蓬抱着臂膀,眼睛朝着房顶,“不讲。”
“我让阿媛给你做水晶肴蹄!”颜青竹放出了杀手锏。
巴瓦蓬终于把昂着的头摆正了,“还要鸡汤煮干丝,清炖蟹粉,红烧狮子头。”
颜青竹看向阿媛,请求援助。
“娘子,辛苦你了。”
巴瓦蓬也笑着附和道:“弟妹,辛苦你了。”
阿媛笑道:“也不是不行……不过,我要珍宝阁新出的蝶恋花镶玉步摇,你,亲自去买。”她说这话,是看着颜青竹的。
小妻子难得向自己要点东西,颜青竹哪有不同意的,赶忙应下。
阿媛这才满意道:“趁着菜市没收,我去买材料了。你们在家谈论这个……新式印刷术,要是饿了,先让喜梅给你们几个糕点垫垫肚子。”
巴瓦蓬笑道:“弟妹莫怪我贪吃,我这是逮着机会给你谋福利呢!”
阿媛已拾了篮子出来,听他打趣,笑道:“那就多谢巴大哥了,只是这规矩一旦成了,以后你想吃我做的菜,必得给我谋福利才成。”
巴瓦蓬望着她走出门的背影,哈哈笑了两声。
“弟妹这性子,倒跟我很像啊,指不准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颜青竹忙拉着他走到石板前,催促道:“快说正事。”
巴瓦蓬又拿着滚碾抹了一遍颜料,拿纸覆盖着又印出一张来。
“若是前面的准备工作做得好,这样一滚一印可印上千张。换图样和颜色的时候,把原先的图案打磨掉,重新画就行。若是一天印不完,在石板上抹些酱油,第二天抆去酱油,还可以继续印。”
颜青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不到自家酱油还有这种效用。
巴瓦蓬说罢,又拿出箱子里的物事向颜青竹一一讲解。
首先是巴瓦蓬最初画稿的用纸。
“这个是糊了浆糊后晾干的宣纸,浆糊用糖,盐,面粉调煮。这种纸的表面有一层薄膜,方便吸附药墨,另外,纸晾干后也稍有湿度,能保持半透明的样子,方便套在原稿上临摹。”
而后,巴瓦蓬又拿起刚才用过的小瓶子,“这个就是药墨,刚才画画用的,虽是黑色的,但最终的图案颜色跟它无关,只是看你用什么颜料。”
接下来是其他一些刚才使用过的瓶瓶罐罐。
“这个是松香粉,抹上可以让石材吸附药墨。这个是牛皮熬制的胶油,可以让没涂抹药墨的地方酸化。涂好之后,又把它们抆去,但因酸化的石材受水拒墨而无色,未酸化的部分拒水着墨而显色,这样便将字画按原样印在空白纸页上。”
颜青竹虽不太明白他说的这些字眼,但大体原理是搞明白了,不禁赞叹道:“这是哪个能工巧匠想出的东西?实在太厉害了!”
巴瓦蓬眨眨眼,笑道:“能工巧匠?呃……倒也算是能工巧匠。不过不是我们大华朝的能工巧匠,是来自西方的能工巧匠。嗯……应该叫发明家更合适。”
西方?发明家?颜青竹对这些词感到陌生。
巴瓦蓬见他懵懂,耐心解释道:“不是佛教里那个虚幻的西方极乐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一个地方,整个西方很大很大,要远渡重洋才能到达,那里就像我们东方一样有很多国家。”
颜青竹觉得光从他的几句描述中很难想象那是个怎样的世界,但那个世界里有这样的能工巧匠,这让颜青竹很是向往。
巴瓦蓬见他好奇,也说得起劲,想到什么,又道:“颜兄弟,你知道吗?你的‘楚腰’就是很厉害的发明,你在西方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发明家。其实,对西方人而言,伞本身就是了不起的发明。在从前,西方人是不打伞的,他们的伞甚至不能叫做伞。庞大的鲸鱼骨架做成伞骨,上面是抹了蜡的厚布,伞柄是很粗重的木棍,否则撑不起来。哈哈,你能想象吗?谁会搬出这么个庞然大物去躲雨?”
颜青竹听着,也哈哈大笑起来。
巴瓦蓬又道:“还有更好笑的,他们觉得下雨是那个叫“上帝”的神对人的惩罚,如果拿伞遮挡,是对上帝的不敬。如果我们的伞没有流传到西方世界,恐怕他们的贵族行在外面,只能靠马车和轿子躲雨,而他们的贫民若找不到一处屋檐,那就得接受上帝惩罚了。”说罢,他禁不住自己先大笑起来。
颜青竹觉得他的描述在自己看来实在难以想象。毕竟伞在当下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再贫穷的人家还不至于拿不出一把伞来。
原来自己习以为常的东西,在那个西方世界是个了不起的发明。
颜青竹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仿佛注入了什么东西,让他变得特别兴奋。他非常想要了解那个巴瓦蓬口中的西方世界。
“你知道这么多,难道你去过那个西方世界?”颜青竹十分好奇,不是说,那个地方要远渡重洋才能到达吗?以巴瓦蓬现在的年纪,难道他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去过那个西方世界?那他的能力实在是太过强大了。颜青竹不禁有些艳羡,他对普通人,即使那些很有学识的读书人也从没产生过这种带着崇拜的心理。
巴瓦蓬对颜青竹投来的目光很是受用,却仍旧说了实话,“我哪里去过,就是我经常沿着大运河跑去京城,沿途能碰到一些传教士,他们就是从西方来的,略略能讲一些中土话,还好身边都带着翻译。这个石印法,就是在京城得来的。京城的很多书斋画坊都开始用这个法子。石印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用雕刻,版面能随时缩小放大,所需的人力也比雕版小。不过,十分精细,或者带有浓淡晕染的画作,还是雕版做出来好些。”
颜青竹道:“这个无妨,伞画图样没有那么精细复杂,有石印,足够了!你就说,这一套东西,多少钱肯卖给我?”
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颜青竹自是不会让巴瓦蓬把宝贝白白让给自己。
巴瓦蓬却摆手道:“不行,我今天过来又不是卖东西给你,我就给你变个戏法,这些东西我打算以后开个石印坊的。”
颜青竹却不信,“不是卖东西给我,那就还真为了来吃我媳妇儿几个菜啊?是不是有些贵?你直说好了!”既然是那个西方来的东西,想必是不便宜。就像南境的货卖过来,也是普通人家无法享用的。
巴瓦蓬见他干脆,却不由绷起了脸,“我说你这个人,怎么非要说得这么直白呢?”
说罢,又软了下来,嘻嘻笑道:“确实有些贵。石板,松香粉,牛皮胶,浆糊,颜料等都可以在镇上制备,唯独这个药墨,如今只有京城有货,制备方法是那些印刷坊的秘方,绝不外传的。我只带了几桶回来,每桶不算运费也得二两银子。
颜青竹这才知道,原来这东西京城已经可以做,并不是西方运过来的。颜青竹看看药墨桶的大小,觉得二两银子一桶也不算顶贵,只是还没试过,不知道一桶能印多少。
巴瓦蓬见他观看药墨桶,又笑道:“要不,今晚上你和弟妹商量商量吧,我把东西都放在这里,你们空了再自己印着看看。”
颜青竹听完巴瓦蓬的话,蓦地有些感激。二两银子一桶,就算是十桶,也无非二十两银子。这对一个往返海上的大商贾来说,可谓九牛一毛。人家辛辛苦苦抬了石板过来,又细心演示给自己看,其实是知道这个东西对自己肯定有用,刻意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