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细想,既然是来还钱的,为何宋秀才一副苦瓜脸?难道是欠的钱太多,久久都没有还上?可宋秀才虽有才名,家中的清贫也是大部分人都知晓的,这种条件还能借钱给别人?老伯越想越是狐疑。
阿媛刚才本就心虚情急,胡乱编的由头自知破绽百出,赶紧拿出两个粽子塞到老伯手中,“老先生,今早上才做的,您尝个鲜。”
老伯不止一次从阿媛这里拿了食物,心下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实在舍不得眼前的粽子,便多夸了阿媛几句心灵手巧,安心把粽子收下了。
阿媛见他拿了粽子还不走,便不知该如何打发他了。
却听老伯语重心长地道:“姑娘呢,我跟你说个实话,刚才瞧见你,跟你打招呼,不是图你几个吃食。”老伯迟疑了一会儿,又道:“宋秀才这不就要参加秋试了么,多少人想招他做女婿呢。连镇上的大富柳家,都连连地派人来书院。柳家送钱,宋秀才没要,又改送了好些衣衫吃食。还派了人去了宋秀才老家请来二老,爹妈两个如今都住到柳家了。我看宋秀才是答应跟柳家小姐定亲了。之前误会你和宋秀才的关系,怕你不知道这事儿,想告诉你知晓。如今看来,是老头子我想多了。就当老头子话多了,姑娘你别介意。”
老伯说完,打了个哈欠,佝着背悠悠地走了。
阿媛楞了楞,半晌才又坐下。心想,老伯仍旧是怀疑自己和宋明礼的关系,想提醒自己不要再执迷,却又不好直接点破。
阿媛扬了扬嘴角,觉得这个老伯虽也是爱占小便宜的性子,心地倒是善良的。
想到宋明礼,觉得自己真是放下了。刚才听老伯一讲,觉得那与自己已毫无干系。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那是宋明礼应该走的路。而她,应该多想想自己的路。
约莫过了一刻钟,阿媛的粽子卖出了十多个。
忽的,码头上有人在密密地敲锣,热烈的响声一下子把逛摊位的人都吸引了过去。阿媛抬头一看,牌楼下已围了一圈人,便又站起来看。阿媛所在的位置比码头处高,站起来便将下头看得清清楚楚。
牌楼下,人群迅速聚集,中心处空出直径两丈有余的位置,正在进行着一场歌舞表演。这边,几个短衣短袖的少女敲着手鼓唱歌,那边,几个紧身长裙的少女在伴舞。新奇的装束,黝黑的皮肤,娇小的身材,妖娆的舞姿还有听不懂语言的歌声,无一不吸引着围观者。很快的,异族少女们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
☆、第37章
阿媛看了一会儿, 便知道这并不是单纯的歌舞表演。贩卖, 贩卖的南境女奴。歌舞, 只是开场的吸引而已。
果然, 短暂的歌舞表演之后, 十多个南境女子排成了一排,胸前被挂上了开有价码的牌子, 三十两到一百两不等。
阿媛一看这价码, 觉得只有镇上的大户能够消受了。
标价低的,都是些身材偏粗壮的女子, 买来可做粗活,因着南境人素来有踏实肯干,手脚麻利的优点, 开价便比普通的本地粗使丫头高得多,毕竟一个顶两的。
标价越往上走, 相貌越是出众。这样貌美的异族姑娘, 用作粗使太过暴殄天物,一般是成为大户人家的歌舞姬妾。哪个大户家中有个这样的姬妾,还是很值得炫耀一番的。
站在一旁的人贩头儿是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 肤色黝黑, 可看五官却不似南境人,应该是中土去南境的经商者。
人贩头儿敲起锣,将围观者的目光都吸引过来,高声地讲了几句开场白,然后按价位由低到高的顺序将诸位南境女子好好地介绍了一番。
那位开价最高的少女, 名叫络央,亮绿色的紧身衣裙包裹着她曼妙的身躯,精致的锁骨,修长的臂膀和纤细的腰身却恰到好处地曝露。更难得的是,她五官深邃,如同大部分南境人,可皮肤并不是十分黑,只是比普通中土人士看着深一些,肤质细腻透亮,犹如珍珠。
正当众人看得目不转睛之时,在人贩头儿的示意下,她开口了。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语气温柔,却有些吐不清字音的蹩脚感,不过阿媛倒是听懂了她念的是韦庄的词。
“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阿媛回味这两句,心道,这位南境美人会念诗,却不知懂不懂其中的意思。
从南境漂洋过海卖到中土,户籍问题得不到解决,主家可以随意贩卖,就算买到青楼楚馆也得认命,更甚者被主家虐待致死也没有申冤的地方。还能不能回到故乡,实在是未知的命数。
阿媛看着南境美人,突然多了几分同情。
众人惊讶于南境女子竟然还会中土语言,想来人贩们为了卖出高价没有少费功夫。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后来的挤不进去,便想了办法往牌楼的石墩上站。
其间有对过路的父子,父亲背着背篓,牵着七八岁儿子的手飞快地走着,儿子手里摇着拨浪鼓,兴高采烈。儿子瞧见有热闹,笑嘻嘻地便往人群里钻,父亲却似乎赶时间不愿看这热闹,拉着儿子的手要继续走。可小孩子哪有不愿凑热闹的,如此便一个使劲往里钻,一个使劲往外拽。那小孩大约是被拽得疼了,哇哇大哭起来。父亲却不理会,一把抓起扛在肩头,径直往前走了。
阿媛见了,觉得这父亲当真狠心,也不怕把儿子的手拉脱臼了,却见他们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深怕错过与颜青竹的会面,阿媛转过头没再瞧这热闹。
等了又约莫一刻钟,终于见到颜青竹从一个巷口出来,却不见他眼中有喜色。
颜青竹见到阿媛在摆摊处望着自己,便又微笑着走过来。
“怎么?伞卖得不好吗?”阿媛关切地问。
颜青竹将背篓放下,里面还剩了五六把伞,他看着伞,眼里满是心疼。
“刚刚去伞行交伞,店家正在修葺铺面。又是漆又是木屑的,我怕弄脏了伞,就把背篓放在了门口台阶上,又脱了外衫搭上。我想着先去跟老板打声招呼,然后一起出来验伞。没想到,出来的时候,背篓上的外衫早被风吹到地上,招牌上的油漆没干,正好滴了些在伞上。伞上涂了桐油,光滑得很,漆一来就顺着流,伞跟伞又挨得紧,这么一来,就废了五六把伞。”
阿媛取了一把伞出来,见伞面确被黑漆染了,虽然面积不大,看着却很刺目。又撑开来看,见伞衬处都用五色丝线做了装饰,显然花了许多功夫。
阿媛也是觉得可惜,只得安慰颜青竹道:“回头把伞面拆了,重新糊上,还是能用的。”
颜青竹怕那些黑漆糊到阿媛手上,便接过伞小心合上,道:“只能这么办了,不过改出来也是次品了。按理说,我这次没交足货,要压些钱才是,不过老板说,毕竟是他的漆毁了这伞,就让我补做好了交货,钱就不压了。我想着就这么办吧,毕竟是我自己没保护好伞,回头还是重新做过。”
颜青竹将伞放好,见阿媛还是心疼的模样,便又笑道:“好了,我们不想这些事儿了。重做几把伞而已,对我来说小事一桩!不是还有粽子吗?卖了粽子,钱又回来了!”
阿媛见他浑不在意,便也点头称好。
两人见码头处的人都被南境美人们吸引走了,并不是个好卖处,便合计着分头去叫卖,这样能早些买完,便有时间再去瞧瞧妆台、喜服、被面等需要添补的物事。
只是二人又不愿分别太久,于是约定一个时辰后,不管卖没卖完,都到码头处汇合。商量好了,二人便各自行去。
……
镇东的福庆桥今日好生热闹,桥下是处汇流,游鱼多不胜数。每逢端午节,往桥上过的人,便往桥下扔一个粽子,有祈福之意。今日虽不是端午正日,但桥上桥下已汇集了不少人。桥上的人剥开粽子,一点一点捏着往水里扔,桥下的人划着船,看着各色游鱼激烈争食的模样,趁着机会网上一两只黄鱼。
端午节食“五黄”,黄鱼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