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哥, 早间的事儿, 你都听说了?”阿媛知道他必会问, 便主动些。
说到此事,颜青竹轻哼了一声,柔和的脸突然冷了下来:“我刚刚才回来, 若不是恰好焦三柱来管我借大背篓, 我还不知道今天竟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那日说要与我同去沈庄,临了又说不去, 是不是今天的事情你早有预料?为何不与我商量?焦三柱说, 你讲了许多朝廷律法,是不是那日送我走后,你去找过袁讼师?”
“我……”阿媛想不到他心思这般通透, 还以为他只是担心自己,原来他还能推知到自己的心事和行为。
“你这些天都在忙着做伞的事,我不想你分心。”
阿媛抬头看颜青竹,映着月光正好看到他眉头紧锁。
“没事儿,我今天可厉害了,张家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阿媛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些。
颜青竹点点头,眉头微微舒展,道:“焦三柱也说你今日像换了个人,可惜我没看到。”
说罢,又微微叹口气,“你还和以前一样……觉得我……不是能帮你的那一个?”他怅然地紧抿了唇。
阿媛一怔,想不到他竟误会了。心头一阵酸楚,不自禁斜斜地依到他身上,松松地搂了他的腰,喃喃道:“不是的,我是想告诉你的,可又不想耽误你……以后大事小事,都和你商量。”
颜青竹诧异于她今日这般主动,往日他想搂着她,她总是躲躲闪闪的,如今感觉她温软的身子贴着自己,像只小猫一样怯怯的,顿时什么埋怨都没有了,喉头滚动了一下,伸手将她搂得更紧,两人间顿时呼吸可闻。
阿媛莞尔一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想到刚点灯的时候,就听到院墙上有声响,以为是野猫便没在意,如今知道是他在院墙上趴了许久,应该是瞧着石寡妇睡下,不好敲门进来。
“青竹哥,你这爬墙的性子,真是一点没变呢。”
颜青竹知道她是说小时候,自己趁着柳巧娘睡下,悄悄去爬她家墙的事儿,顿时一阵好笑,“还好那时候你娘手下留情,没把我的腿打断,否则今天这墙就爬不上来了!”
待他说完,两人都禁不住笑出声来。倒是阿媛先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的嘴,又示意颜青竹禁声。
屋里的老床板发出咯吱一声响,应该是石寡妇翻了个身。
两人听到这声,也不知道石寡妇是不是被吵醒了,一时不敢言语。
过了半晌,屋里鼾声渐起,两人才松了口气。
“青竹哥,要是你没摔下来,还打算在墙上趴多久?”阿媛笑着,低声问道。
颜青竹尴尬地挠起后脑勺,半晌才老实地回答道:“等你熄灯了我就回去。”
他回来的时候就晚了,若不是恰好碰到焦三柱,都不知道今天的事儿。虽然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但还是不放心想来看一眼。他放下背篓,饭都没吃就往石寡妇家赶,可终究还是迟了。石寡妇已歇下,天色黑漆漆的,他不好意思敲门。可阿媛的灯还亮着,他想她一定心里难受得睡不着,毕竟这么大的事,他都不在身边。
爬墙不是君子所为,但他不觉得自己该做君子,他本来就是山上长大的顽皮孩童。他就隔着屋看看她,孤灯下一束瘦弱的剪影。她睡了,他就安心回去,明早上再来。
没想到,他却意外地把石寡妇与阿媛的话听了七七八八,对早间的事更加清楚了。心里虽是和石寡妇一般替阿媛打抱不平,但转念亦觉得阿媛的做法是为着长远安稳的。
阿媛听他回答,心头暖暖的。这种暖意一直都有,这些日子两人关系越来越亲近,她觉得这种暖意越来越浓。
“你敢翻墙,怎么就不敢翻到屋里来?”阿媛打趣道。
颜青竹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觉得她近来越来越调皮了,不过倒是很满意她这样,因为这是对他的特殊待遇。
“你以为我不敢吗?”他淡淡道。
阿媛脸一红,没有说话,把头埋到他颈间,呼吸着那里带着淡淡汗味的男子气息,觉得心里踏实不少。纵然以前的日子不好过,可以后有了眼前这人,日子定然越来越好的。
那一呼一吸间的暖意朝自己喉头袭来,颜青竹一时竟有些心神荡漾,不自觉将她拥得更紧。想到她今日差点被逼嫁给别人,他更生出一些失而复得的感觉。
“阿媛,真的没事了吗?”颜青竹的声音有些沙哑,或是疲惫,或是担忧,“别再瞒着我什么,外面的风风雨雨本就是男人来挡的。”
“真的没有了。”阿媛柔声道。
两人没再说话,只紧紧拥在一起。
半晌,颜青竹去握她的手,觉得有些冰凉,抬头看她,单薄的外衣松松搭在肩上,一头乌发披散到腰间,虽是夏夜,但山间仍有寒凉之气。
“阿媛,若我没来,你早该睡了吧?现在见你没事儿,我就回去了。你也赶紧地进屋睡了,小心着凉。夏天又闷又湿,伤风不好治。”
说罢,便推门让阿媛进去。
小狼见颜青竹要走,便咬了他裤腿,颜青竹驱了它,它又跑过来咬住阿媛的裙角。
阿媛提起裙角,小狼仍旧不松口。阿媛怕它叫出声,便俯身抱起小狼往门里走。却在起身之时,不慎掉落一物。
颜青竹顺手便帮忙拾起,摸着是纸张,便不由多看一眼。月光下甚是模糊,却看得出是写了字的东西。
阿媛见被他瞧见了,也不隐瞒,放下小狼道:“这是我的庚贴,没想到竟是在张家手上。”
颜青竹一惊,这才就着阿媛放在地上的灯盏仔细看起来,写的果然是阿媛的生辰八字,用的是大红纸,印有各式泥金吉祥纹。
颜青竹道:“刚才你和石婶子都未提到这张庚贴,你何时拿到的?”
“张老三走的时候悄悄塞给我的,当时没人看到。石婶子不知道这东西,你也莫告诉她。她若知道,恐怕更恨得不得了,怕得坏事了。”
颜青竹忙道:“他给你这个,是什么意思?”
阿媛接过他手中的灯放好,“我想,这就是放过我的意思吧。石婶子说,她拿我们两个的八字去批命的时候,邱氏竟也跟着去了。邱氏一直与张老三说我是愿意的,恐怕就是自己写了一张庚贴过去。我的八字,连吴有德都不知道,若不是邱氏偷窥,张老三怎会有这东西。”
颜青竹握紧了拳头,“这婆娘当真是个腌臜货!”若非念在对方是个女人,颜青竹即刻就想打上门去。
阿媛怕他担心,又将今早上的情形,完完整整跟他讲了一遍。
颜青竹听完,却不禁有了一个疑问,“吴有德一个赌徒,第一次还可用地做抵押向张老三借钱。可第二张借据,是三十两,没有抵押,没有保人,张老三又不是傻子,怎会平白无故借吴有德三十两银子?就算吴有德口头许下什么承诺,可他这种德性,张老三会放心吗?我看这借据,多半有鬼!”
阿媛点头道:“你与我想的一样呢。”想了想又道:“或许那是三两银子的借据,而不是三十两。我当时看借据时,‘叁’字后面的‘拾’字,墨色好像是新一些。想必吴有德借钱时,张老三就留了后手,写借据时适当空出位置,方便后来加上。我当时便有疑惑,但没有当面戳穿他,想来还他五两银子是绰绰有余了,他得不到人,也该满足一些。”
“看来张家筹划已久。”颜青竹冷冷道出一句。
两人又拥到一起,却突然都沉默下来。与恶势力相斗,胜得如此艰难,并没有太多喜悦,只想到居安思危四字。
半晌,颜青竹才道:“这乡野里从来不是讲理的地方。有钱有地的富户,说话便可粗声些。普通的佃农小户,日日都靠着大户度日,真要到了跟大户讲理说法的时候,谁还能帮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