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禹,我往日如何说的?”萧老夫人声调平和,问他说。
“是,祖母常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不必多拿出来炫耀。”说到这里,他忽又笑起来,“不必像有些人一样,仗着自己有几分薄才,目空一切,倒是不好。”
沈善瑜明白他在说陈轶,顿时笑出声来。陈轶那人的确是有些真本事的,但是凭着这一点点的真本事,就目空一切,未免太好笑了些。
萧老夫人笑道:“另有一点,不可妄议是非,须知祸从口出之理。”又提笔写了些什么,“阿禹如今也算是位高权重了,行事更该谨慎。陛下肯将阿瑜托付给你,自然是极为信任你的,可不要作出辜负陛下信任的事来才是。阿瑜亦是如此,身为帝姬,言行更有多人盯着,小心为上。”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加之如今皇帝久病不愈,倒是让人愈发的担忧起来了。尽管太子哥哥的地位十分稳固,她也坚信绝不会有兄弟阋墙的事情发生,但是世家和白衣之间的争斗从未停止,因为萧禹尚了自己的缘故,白衣空前扬眉吐气,只怕以首辅谢阁老为首的世家不会善罢甘休。
而再想一想,白衣之中的领军人物,就是陈阁老,还有眼前的萧好人了。
念及此,沈善瑜抿唇一笑,笑眯眯的看向了萧禹:“看来,咱们阿禹可能会被拉拢了呀。”
脸都给她笑红了,萧禹低声道:“阿瑜,我……”她再这样笑下去,可就要命了。深吸了一口气,萧禹勉强笑道:“拉拢也无碍的,不结党,以免给人可趁之机,更免得给陛下和太子殿下寻事。”
沈善瑜当即笑出声来,自家萧好人果然是个有脑子的人,但凡是皇帝,最怕的就是臣子结党,一旦结党,下一步可能就要营私了。谁愿意屁股底下的位子坐不安稳?何况,萧禹尚主之后,没有被剥夺军权,已然是很不容易的事了,会有更多的人盯着他。
和萧老夫人说了不多时的话,两人也就去了萧禹的房间,沈善瑜今日没有睡醒,只枕在他的床上睡觉,萧禹则自去院子里打拳。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的睡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刻板的声音:“公主在将军房中歇息了么?依着祖宗家法,公主是不该在将军府上歇息的,即便要歇,也是歇在公主府里。”
沈善瑜本是浅眠,听了这声音,揉揉眼坐起来:“谁在大呼小叫的?”
明月在窗户前张望片刻,回禀说:“是殿中省指派来的教养嬷嬷袭香。”自打上次出了靳娘的事后,公主出嫁须有宫中伺候已久的老嬷嬷陪嫁,免得奴大欺主,公主们脸皮又薄,弹压不住。二来,则是为了在适当的时候充当公主们的智囊。
沈善瑜掩唇打了个呵欠,更衣后出门去,道:“袭香嬷嬷,有什么话跟我说就是了。驸马和我新婚燕尔,是我非要歇在这里的,你啐他做什么?别叫人以为,咱们家只会欺负女婿。”
袭香约莫四十,模样倒还端正,只是颧骨略高,有些刻薄之相。见沈善瑜出来,她上前道:“回五公主的话,依着祖宗家法,公主的确不该歇在将军府,若真是累了,还是回公主府歇息吧。老奴不敢啐驸马爷,只是提醒罢了。”
“多谢嬷嬷提点,”沈善瑜轻声道,见萧禹面色不变,她心里却不舒服得很——她居然敢啐自家萧好人,语气自然也不好了:“嬷嬷,驸马好歹是从二品镇军大将军,今日给嬷嬷这样提醒一番,可谓是颜面尽扫,嬷嬷自己知道应该如何。”
袭香暗自腹诽,这小公主好生不知礼,连祖宗家法都能丢了不成?但又不敢和沈善瑜争执,憋了一口气,对萧禹行了一礼:“是老奴的不是,并无冲撞将军之意。”
“无碍。”萧禹不擅和女人打交道,任何年龄段的都这样,淡淡的说罢,又因打拳湿了中衣,也就进去沐浴更衣了。挥退了袭香,沈善瑜转头看明月:“这教养嬷嬷是谁?好大的架子。”
“听说是伺候过老太后的,最是刻板不过的人了。”明月撇嘴,“在宫中一辈子,一生都给了老太后,连陛下都感念着这份情谊。连老太后薨逝之后,也没有将她放出去,也不知道怎么,她竟然来做公主的教养嬷嬷了。”
“原来是皇祖母身边的老人。”尊老爱幼的事,沈善瑜还是明白的,看在袭香一生都伺候老太后的份上,她也懒得去计较了。尽管没有见过这位皇祖母,但到底是要给皇祖母颜面的。
因二人新婚燕尔,萧禹也没有去当差,只留在府上和沈善瑜作伴,连带着也就歇在公主府。出嫁第三日,乃是回门之日,也就是由女婿带着女孩儿回娘家去。
昨儿个沈善瑜自己要磨着萧禹干那档子事,最后又给做哭了,作天作地的不肯让萧好人上床,等她睡着了之后,萧禹才蹑手蹑脚的上床睡觉,谁知她又缠了上来,非要抱着睡。
直到第二日,沈善瑜醒来,已然是巳时了,萧禹早已穿戴整齐,沈善瑜一面梳妆一面道:“臭阿禹,也不肯叫我一声儿,误了回宫请安的时间,可都是你闹得。”
“好,都是我闹得。”萧禹微笑,阿瑜说什么就是什么,总归,不能让她承担的。
明月领人匆匆进来布菜,两人方落座,帘子又被掀开,袭香立在碧纱橱,见两人正吃早膳,脸色陡然一冷,低声道:“即便公主和驸马新婚燕尔,却也不该如此不分轻重缓急。明知今日要回宫向陛下和娘娘请安,怎还能折腾到那样晚?”
沈善瑜小脸抽了抽,手中的饭碗差点合到身上去。她承认起晚了是她的不对,但是袭香这语气,好像她不该和萧禹做夫妻之间应该有的运动一样。即便她训斥自己不对,沈善瑜也就认了,但她凭什么来管自己和萧禹之间的夫妻生活?
太平洋的警察?
现下时间不早了,沈善瑜也无暇和她多说,草草吃了一碗碧粳粥,也就出去了。袭香立在身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冷眼看着萧禹。驸马这样好看,难怪五公主竟然为了他跟祖宗家法相对抗……她眼底冷光乍现,别是往后,五公主还要为了驸马做些什么三不着两的事来。
小两口飞快的往宫中去了,偏巧因为皇帝昨夜又发起烧来,皇后并没有专程等候两人,跟强撑着病体坐起来的皇帝一起吃了两人敬的茶。见父皇身子愈发的不好了,沈善瑜决定留下来侍疾,转头对萧禹道:“父皇这样我不放心,你暂且去重华殿吧。”又特意嘱咐道,“他们都信不得的,你只管找大哥或者四姐,大哥性子沉稳内敛,四姐又是个腼腆的,他二人必不会为难你。机灵些,别犯在三哥和三姐姐手上。”
三皇子瑞王是个二皮脸,三公主则是个直爽性子,想到什么说什么,萧禹在这些事上脸皮很薄,注定是要被洗涮的。
萧禹颔首称是,见帝后的确有话跟女儿说,也就很知趣的自行往重华殿去了。督太监一路相随,而从皇帝寝宫去往重华殿,必然是要经过御花园的。督太监在前面引路,刚转过假山,忽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来:“过来了,咱们上!”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窈窕的身影从假山后面冲了出来,为首的一个和沈善瑜年岁相仿,生得十分可爱,那生龙活虎的样子,一看知道是敦王府的小郡主沈怡安,其他的年龄或大或小,但都是宫学里的宗室女们。人人手中拿着女孩儿小指粗细的竹棍木棍,齐齐的往萧禹脑袋上招呼。
这辈子脑袋上只挨过女孩儿的香囊荷包,萧禹何曾被女孩子揍过,虽不疼,但难免让他有些挫败。督太监含笑立在一旁,看着五驸马挨着这些宗室女的小棍子,一脸的欣慰。
沈怡安是里面打得最起劲的,一面抽他一面问道:“你说,你对咱们家阿瑜好不好,你敢不敢欺负她?”其他的宗女们也纷纷问着诸如此类的问题,萧禹给这群娇客揍得晕头转向的,又不敢轻易反抗,以免不慎之间伤了阿瑜的姐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将他梳得光鲜的青丝给弄得凌乱不堪,沈怡安才将手上的木棍一扔,拍手道:“这下可能耐不起来了吧?”说罢,领着一众姐妹,脚底抹油,溜了。
督太监一直袖手旁观看着萧禹被揍,见娇客们走了,这才上前道:“烦请将军往这边,稍作整理再去重华殿之中。”
大齐民风如此,在新妇回门当天,娘家未出阁的姐妹会拿着木棍竹棍“痛揍”姑爷,意在示威,要姑爷好好待自家嫁出去的姑娘。所以萧禹就算被打得满头包,也不得不坦然受了。
重新整理了自己,萧禹这才往重华殿去。方才打人的郡主县主们早就三五成群,纷纷望着他笑。随后瑞王则上前来,一把勾住他的肩:“喂,妹夫,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待我们家阿瑜?我怎么听说,今日都迟了?”又笑哈哈的拍着他的肩,“可别忘了你的切结书呀,人手一份,随时能找你算账的。”
萧禹:……
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落入了狼群,萧禹长叹一声,不免想到了性子温婉的大公主,若是有大公主在,这些大舅子大姨子应该会好对付很多吧?
沈善瑜在寝宫之中伺候皇帝吃药,皇帝已然是五十多的人了,身子大不如从前,自正月里发了风寒之症,直到现在都没有好起来。高烧反复,吃完了药,皇帝轻抚着沈善瑜的小脑袋:“阿瑜如今也嫁人了,这小模样……萧禹待你可好?”
“好呀。”沈善瑜忍悲含笑道,“他待儿臣很好。”皇帝的嗓音听来十分沙哑,总让沈善瑜心中不安。皇帝已经不年轻了,这风寒久治不愈,总让沈善瑜难安。
“待你好就好。”皇帝笑道,在小女儿跟前,他一贯是不会露出把控朝堂风云的上位者气势的,他先是“父”,而后才是“皇”。“父皇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父皇不放心的事还多着呢。”听他这莫名的话,沈善瑜忙争辩起来,想了好半天不知道找个什么理由,索性一狠心一跺脚,嚷道,“儿臣还没有和阿禹生孩子呢。”
还以为她要说出什么了不起的事,帝后听罢,都忍俊不禁。皇帝笑得直咳:“罢了,明日便指派太医去给你瞧瞧吧?”
沈善瑜羞红了脸,忸怩不肯答话。皇帝笑道:“阿瑜,你想你姐姐吗?”
沈善瑜静默的点头,旋即想到当日陆齐光说,皇帝可能会派人出使阿木尔,一颗心顿时热了起来。难道父皇真有意让萧禹去?
正想问话,皇帝摆手:“罢了,去寻萧禹吧,父皇和你母后说说话。”虽是悻悻,沈善瑜也不得不点头称是。待她一走,皇帝叹道:“现下阿瑜也幸福了,也算是聊减朕的一些愧疚之心吧。”
皇后静默不语,想到许久不见的大公主,心中愈发酸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