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昌府,是江南道第一大府,通都大邑,人杰地灵,千百年来出了无数风流名士。哪怕是大小酒楼茶肆,小二哥都可“子曰诗云”几句,而青楼的歌妓们也能和秀才相公们畅谈人生理想。
天昌府的西城门外,有一条天下闻名的怀珠河。怀珠河畔,秦楼楚馆林立,名妓云集,粉黛争艳。此时,正当春光三月,杨柳飘摇,多少达官显贵,风流名士,为之流连忘返。
怀珠河东岸不远处,有一座天福酒楼,它在天昌府大小酒楼中并不算起眼,但是因为酒菜口味不错,且价格公道,就成了不第书生和文人墨客们消遣的好去处。酒楼之中常有歌妓出入,倒是也别有一番风景。
这天,仍和往常一样,几个方巾直裰的秀才在二楼找了间齐楚阁儿饮酒,少不得又是一番指点江山,高谈阔论。
与往常略有不同的是,今天一位叫做金韵章的秀才,要去千里外的江州府投奔做太守的伯父,几个相好的秀才,在天福酒楼给他饯行。
金秀才平日里最相好的歌妓,姓杜,名叫宛玉,来自天昌府有名的青楼红袖阁。红袖阁的歌妓们虽然身份低微,却有不少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
此时宛玉姑娘正纤纤玉手抚琵琶,朱唇轻启低吟浅唱,
“君将别去关山远,
一曲离歌唱尊前。
归期不与杜鹃说,
未言玉容先惨淡。
此心有情痴,
此恨更无怨。
烟波浩渺一江水,
望断旧京双飞燕。
何日看尽长安花,
月下重逢刘郎面。”
金秀才望着风华绝美的宛玉姑娘,眼圈有些发红,两人虽然郎有情妾有意,但金韵章却无法给宛玉赎身。一者,是迫于家族的压力;二者,是来自金钱的压力。像宛玉这样色艺双绝的歌妓,要赎身没有五百两银子是绝对办不到的。
五百两银子是什么概念普通庄户人家,没有婚丧嫁娶的事情,一年有十几两银子一家人就可以生活过的不错了。
做为金韵章好友,同为秀才的余松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在一旁举杯笑道,“金兄何必如此,这一次到了伯父那里,捐个监生,就可以不在江南道乡试。以金兄胸中的才学,在剑南道中个举,简直如同探囊取物。等到后年会试之时,金榜题名,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功成名就时,再回来给宛玉姑娘赎身,岂不美哉”
金秀才拱拱手,敛容说道,“借余兄吉言,眼下小弟也只能如此了。”
坐在金韵章左手边,方脸的秀才名叫李伯如,用手正了正头上的方巾,说道“金兄此去江州府,大伯父给你捐个监生,来年的乡试一定是金榜高中的了。不像我们还窝在天昌府,怕这一生也就是个秀才,无望中举。金兄要是发达了去,一定不要忘记兄弟几个。”
金秀才笑道,“诶,李贤弟言重了,兄弟一场,苟富贵无相忘。这捐个监一来是伯父的意思,二来也是无奈之举。在我们这天昌府江南道,考个举人实在是太难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小唐贤弟的天份。”
天昌府人才济济,读书人能进了学,做个秀才,都已经是很有些本事的了。而整个江南道,更是文人如林,三年一次的乡试,来参加考试的何止上万人。而这上万人之中,不过能考中一百多名举人,当真是竞争激烈,百里挑一。
而天昌府的秀才们,如果冒了籍去其它道应试,倒是容易中举。但一旦被人告发,功名革去,这辈子就别再想有机会应试了。
座中一位叫做方明的胖秀才,听到金韵章谈到有天份的“唐贤弟”,很是不屑,举起酒杯咂了口酒,“我要是有个祖上世袭做国师的家族,也老早中了去。”
方明旁边坐着的矮个子秀才童亮,斜眼瞧了瞧方胖子,摇摇头,不以为然“方兄此言差矣,那个唐九生,十岁就进学做了秀才,十一岁高中了举人第二名,随后又中了武举人第二名。十三四岁,能在天昌府文武双举人都中了第二名,百年来,可还有第二个么英雄不问出处,这等天赋才学,又岂是我等能比”
方胖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倒也没再言语。
说到这里,童亮看了一眼金韵章“金兄,你此番远行,将要去江州,依小弟看,不去也罢。”
几个秀才面面相觑,余松禁不住问道“童贤弟,金兄此一去前程万里,你何出此言”
童亮端起青瓷酒杯,喝了一口江南有名的柳叶青,这才说道“江州府离禹州多远不过二三百里路程。据小弟看来,我们那位平西郡王,可能有不臣之心。要是这位平西王起兵谋反了,江州府首当其冲,金兄和令伯父是战还是降呢战,只凭一府之力,未必能胜,降呢,怕是要骂名千载了。”
金秀才不由笑道,“童贤弟,话可不能乱说,你如何知道平西王有不臣之心呢”众秀才也是面面相觑后纷纷点头,要听听这位童秀才的高见。
童亮夹了块黄鱼,放在嘴里,慢条斯理的嚼了,“这位平西王不过是位郡王,却把禹州府城占了四分之一修他的平西王府。皇宫不过千亩有余,本朝最大的亲王府是周王府,占地也不过三百亩。可我们这位平西郡王,他的王府占地竟有五百余亩,朝廷若是追究起来这可是严重违制。”
胖秀才方明一脸的轻蔑,不屑的望向童亮,讥笑道“老童,你真是危言耸听。举朝皆知,平西王一向奢靡成性,连当今圣上都无意追责王府违制之事。依我看,这位平西郡王将来多半也是要升亲王的。况且,这位平西王风流成性,凡是有些姿色的歌妓名伶,都要挖空心思纳入王府。他的王府要是修的小了,能装下抢来的这些女人吗听说这位平西王的岳母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要不是年纪大些,我看这位平西王说不定也要给抢到王府去。”
众秀才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笑。
童亮叹道“何其愚也果然一叶障目。殊不知,一位世袭的王爷风流成性,也不过就给人嘲笑是个纨绔罢了。可他四处网罗人才,又暗地里收买众多死士是为何”
金韵章慌忙说道“童贤弟悄言,岂不闻,隔墙有耳小点声,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李伯如笑道,“正是正是,金兄即将远离,老童你却如此煞风景,该自罚三杯才是。”
众秀才大笑道,“李兄所言极是,小二哥,快去给童相公取大碗来”
小二应声道“来喽”
此时,酒楼的二楼齐楚阁儿都有客,左手边的齐楚阁儿内是三位客人,一主二仆,主人是个年轻的书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玄色长衫,头戴方巾,英俊风流。一老一少两个仆人,年轻的是个书童,长相俊美,齿白唇红,雌雄莫辨,老仆有五十岁上下年纪,一身黑衣,神华内敛,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