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时和兵部众人讨论军户制度的时候,说得最多的不是什么军户贱役受人歧视甚至是逃亡等等,而是这兵员服役的卫所。南边的人调到极北,北边的人调到极南,这又不像是现代军队总能保证基本生活,在如今的大明,除了兵器之外,兵员调配的路费乃至于衣物等等,都是要自己掏腰包的,这路上又怎么会没人逃亡?到了卫所不能习惯气候饮食等等,再死上一批,每年光是这些损耗便是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
“你既然回来了,我们便加一把劲,看看能不能打破这些陋规!”
万世节瞅着张越,随即便渐渐露出了笑容,最后咧着嘴重重点了点头:“也好,等干完了,也就是我卷铺盖走人的日子!”
“这却是未必,到时候我走了,你留下来就顺当了!”
两个连襟拿起酒杯一碰,又喝了一杯,眼尖的张越就看到外头有人进来。尽管院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路灯,但他还是很快认出了来人正是岳父杜桢,忙丢下酒杯赶上前去。万世节的反应也不慢,亦是迅速起身相迎。
“岳父。”
杜桢在外头就得知万世节回来了,此时见院子中央摆着一张桌子,上头赫然是小五酿酒的那只宝石红瓷瓶,立时瞧了两个女婿一眼。见他们全都是一副恭聆训示的模样,他不禁莞尔一笑:“想不到世节你这个不好杯中物的人从奴儿干都司回来,倒是沾染了喝酒的习惯。今夜还早,我也刚刚用过饭回来,倒是被这东西勾起了馋虫,也罢,你们陪我喝几杯。”
此话一出,不但和杜桢十几年师生,**年翁婿的张越目瞪口呆,就连万世节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现了问题。但见杜桢已经是在那边坐下了,两人方才反应过来,张越忙上前相陪,而万世节则是到屋子里去寻椅子。很快安置好了,张越亲自斟好了酒,见杜桢的脸色在灯光下仿佛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心头不知怎的生出了一股不妥当的感觉。
“岳父……”
“先喝酒!”
杜桢既然发了话,又是先喝开了,两个女婿谁也不敢不遵,自是举起酒碗陪饮。这桂花酒虽是香甜可口,但后劲却大,张越和万世节刚刚就喝了不少,此时陪着又是三小碗下肚,自然而然便有些醺醺然。万世节毕竟不比张越,更能涎下脸来,于是便觑着杜桢的脸色问道:“岳父,莫非是今日内阁有事?”
“等杨勉仁从云南回来,我大概会去执掌南京都察院。”
此话一出,万世节和张越同时大吃一惊。前者也就罢了,在外头时间长不太了解朝廷动向,张越在吃惊之后就醒悟了过来,立刻问道:“可是为了岳父所提出的藩王之事?”
“这事情毕竟反弹极大,皇上用了我的策略,却不得不想办法安抚藩王,所以,等到最后调我去南京,算是平息了悠悠众口。横竖至少还有大半年乃至于一年的时间,够做很多事了。就算到了南京,我也不是就此致仕,还有的是事情可做。顾佐把京城这都察院整治干净了,南京那边却是没人理会,到时候我走马上任,少不得也狠狠整治一番。”
自从拜在杜桢门下,张越见到的恩师便从来都是光风霁月坦坦荡荡,仿佛什么事情都压不倒折不倒,此时见杜桢笑得淡然,心中不禁油然而生钦敬。他都是如此,万世节就更不用说了,竟是一下子推桌子起身,先给杜桢斟满了,随即又是自己,最后双手举着一碗酒深深长揖:“岳父,别的话我不说了,这碗酒我敬你,我先干为敬!”
杜桢见万世节敬酒之后便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不禁莞尔,随即也一口气喝干了,见张越也抱着瓷瓶过来,更是觉得好笑。应承了两个女婿的敬酒,他就觉得最后一丁点郁积一扫而空,又沉声说道:“我若是去了南京,你们两个留在京城,别人也就没有闲话好说,尤其元节届时必定不会再掌兵部,世节你便可安安稳稳留在里头,到时候,许侍郎大多会接任尚书,你这个老人也好辅佐辅佐。至于元节,我就不吩咐了,再说眼下我又没走,你们别摆出一张送行的脸来。”
见岳父还有心思开玩笑,张越自是平静了下来,而万世节本能地又去拿那个瓷瓶,可一倒之后就发现竟是喝完了,这才颓然扔下了东西,随即才抬起头来笑着说:“就是,又不是贬官,到哪里不是做官,岳父的本事到哪里都施展得开来!等我再干二十年,我就去岳父你的地头开书院去,到时候教书育人,也省得那么多烦心事!”
一句教书育人,让张越心头一震,再见杜桢含笑点头,他心底顿时醒悟了过来。不错,他未必要等到七老八十才从位子上退下,在京城建了个小书院,在南京再建一个更大的,到时候一家人便在南京那气候宜人的地方安心住着,岂不是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