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已经是到了晚饭时分,王夫人听说自家乃是最后一家,心中一动便留朱宁用饭。原只是一句试探之词,谁知朱宁竟是笑道:“走了一下午,腰酸腿疼已经是受不得了。夫人既是留饭,我可就老实不客气叨扰您一顿再走。”
王夫人闻言一愣,连忙笑着答应了。眼看朱宁真的把随行的几个仁寿宫女官和宫监都打发了下来,又坐下揉着肩膀嚷嚷说一日下来实在是累得狠了,她立时朝房中两个大丫头打了个眼色,当下她们就上前扶着朱宁上了榻上休息,一个捏肩,另一个拿着美人锤捶腿。见朱宁眼睛半开半合地假寐了起来,她思忖片刻就掀帘出了屋子,碧落连忙快步走了过来。
“越哥人呢?”
“回禀夫人,越少爷正在书房和老爷说话。”
“你亲自过去,到书房告诉老爷和越哥,就说宁郡主今天留下来用饭。再知会厨房,预备饭食的时候清淡一些,不要动不动就上来八盆八碗之类的,务必精致就行。”
英国公府的书房中,张越向张辅说完了自己先前在干清宫面圣时的经过,又提起了王瑾的话,最后又拣着说了杜桢的一些嘱咐和安排。张辅一直都只是细细听着,最后方才叹了一口气:“若只是兵部侍郎,应该阻力不算大,我如今已经不管事了,再加上你上头还有尚书,他们的反对也有限,横竖你的目的也不是兵部尚书。六部之中,须知户部和吏部职权最重!”
张辅所说和张越所想不谋而合,他当即点了点头。伯侄俩说了一阵话,他就把话题转到了张信的外放上。然而,他刚一提,张辅的脸上一下子就挂上了苦笑。
“那时候兵部尚书李庆被遣去了南京,他瞧上了那个位子,便托我替他谋划谋划,可他也不想想,那个位子是那么容易指望的?他这个兵部侍郎是皇上看在他蹉跎交址多年,再瞧着张家多年立下的功劳,抚慰多于嘉奖,他还指望再进一步,哪里那么容易?我暗示过他不听,只能在皇上面前想办法提了一回,谁知道皇上竟然是用了那么个法子。由是一来,他和我就疏远了,倒未必是疑心我说了什么,兴许是觉得我阻了他上进的路子。他外放四川都指挥佥事,我竟是丝毫都不知道。”
此时此刻,张越不禁大为惊讶,转念一想方才醒悟过来。这军职除授是兵部的事,再加上又不是一省都司的主官,只是都指挥佥事这样有名无权的闲职,自然更不会有人去理会。张辅贵为太师英国公,反而不能插手琐碎小事,若是张信不说,还真的可能不知道。
“你是怎么打算的?”
“大伯父年纪虽然还不算大,但如今他转为武职,就是留在京城也没有太大用武之地。反倒是四弟三年翰林庶吉士结束,如今正在选官的节骨眼上,倘若因为大伯父而累了四弟,那便是得不偿失。我预备在四弟的事情上想想办法,再设法劝大伯父想开些。”
张辅自忖就是换成自己,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当下就微微颔首,决定此事就放手给张越去办。想到婶娘的这三房如今虽然情势不一,有事情好歹还能合在一块,而自己的两个弟弟干的却只是拖后腿,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叩门声。
前来报讯的正是碧落,无论是张辅还是张越,都以为朱宁颁赐过后顶多是留下来说一会话就会走,不料想人竟然会在这里用饭。伯侄俩对视一眼,自然而然想到了张太后的身上。左思右想,张辅便点点头,让厨房先送了饭来,和张越匆匆用过之后,他就让张越先过去,自己招来管家荣善吩咐了一番,这才前往内院。
这两年间,朱宁常常代替张太后往来于各家勋贵府邸,或是颁赐或是额外嘱咐,就连张太后的嫡亲女儿嘉兴公主也不像她那样能长时间逗留宫中。张越因为杜绾的关系认识了朱宁,很是钦佩这位陈留郡主的胆色心志,如今再次见面,他便发现朱宁比从前瘦削了几分,但眼眸间仍是流转着那种从容的神采,全身上下虽不见什么配饰,却丝毫无损她的天生丽质。
此时上房之内也已经饭毕,捧着茶的朱宁偏头打量着张越,又笑道:“怪不得皇上说你出去两年仍是老样子,我瞧着也是如此,只人黑了瘦了,精神倒是好得很。这次你一回来,恐怕又要忙忙碌碌被差遣得团团转了。”
此话一出,张越哪里不知道干清宫的一应对话全都传到了张太后耳中,不禁为之苦笑,心想张太后虽是好意,朱瞻基这个皇帝却也当得实在憋屈,连一丁点自由空间都没有。朱宁又状似闲话地点了几句,待到张辅也“恰好”回到上房,她这才说出了最要紧的话。
同一时间,京师穷京官聚居的松树胡同一座不大的小四合院北房内,几个人或坐或立,正在那儿听着居中那男子低沉的言语。待到他说起可以没性命,不能没风骨的时候,一个个年纪不一的人全都站起身来。
“没错,我们要做的就是除阉党,罢奸佞,正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