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虽是在交州府家中安排了好些亲信看着自己的父亲,但只是不想让父亲坏了自己的安排计划,并也仅仅是如此,所以截杀两个字着实让他吓了一跳。他是陈封唯一的儿子,父子俩只是看法不一志向不和,就算闹翻也不到那个地步。见陈封满脸冷肃并不像开玩笑,陈华不知不觉沉下了脸,随即连忙上前跪下磕了一个头。
“儿子知错了!”
“知错,你应该说知罪!”陈华恼将上来,上前一脚就把陈华踢翻了,恶狠狠地训斥道,“你害了我没关系,就怕你把一家老少全都害了进去!要不是你还知道杀了这个狗东西,我现在就宰了你丢到江里头喂鱼,这水师就是没了你也依旧是那么一回事!这一手手的本事都是我教你的,可我没教你忘恩负义妄自尊大……你这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
见陈封越骂越怒,到最后干脆拳打脚踢,张越只能示意彭十三上前把人拉开,又把父子俩送了出去。眼见陈华狼狈而又低声下气地扶着老父亲出了门,他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就在临行的那天夜里,柳升原本是要当即拿下陈华的,还是他劝说将计就计,这才把陈封也带上了船,期间又秘密召见了各艘要紧战船上的军官,如今到了这一步,总算是火候差不多了。
等到外人全都走了,他便亲自上去掩上了舱门,见史安陈镛似有心有余悸,似有茫然震惊,他不禁苦笑了一声。原只是觉得李庆思虑过多疑心太重,可真的让彭十三去四处打探了一下消息,要不是撞上了一路疾驰赶来的陈封,他还不会知道有些事情远比想象更严重。
要把交址当成东南亚的桥头堡,就得有在这个桥头堡面对东南亚各国压力的准备!历史上的交址之所以会久久难治,内因固然重要,但外因同样不可忽视。当大明宝船不再出航,王朝只致力于稳固中原的时候,交址这颗钉子又怎么可能保留得下来?
“大人,这陈封一到,真是神来之笔。”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陈镛再也顾不得舱室中还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心悦诚服地说,“怪不得大人先头对自个的安排如此自信,原来是伏下了这么一招暗棋。”
年过五十的史安终究稳重些,皱了皱眉就说道:“可陈封若是假意,那也不得不防。而且,他父子俩在船舱中商量的话,咱们毕竟听不到,仍是不可掉以轻心。”
听到自信二字,张越倒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的好。要不是凭着昔日张辅张攸在交址的名声,他就该焦头烂额了。但对于史安的建议,他虽点了点头,却说出了另一番话:“史郎中说得不错。但如今不用逼之过急,今天陈华能够斩了那人把脑袋带来,心思就已经活络了,如今再添上一个他的父亲陈封,纵使他先前有不轨之心,也应该打消得差不多了。至于其他事情,之前已经有周密安排,你们不用操心。如今你们俩最要紧的是行军路线和时辰,及时策应陆上大军,绝对不能误了准日子。”
史安陈镛两人对视一眼,这才知道今天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顿时齐齐应道:“请大人放心!”
陈封父子在舱室里谈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之后陈华出现在人前时,没了之前那种大权独揽咄咄逼人的气势,但凡旗号下令以及行军安排等等,都绝不避着张越等人。而陈封更是以早就卸下军务为由,成天和彭十三厮混在一块大谈当年旧事,兴致上来的时候还会在甲板上掰手腕比试力气,丝毫不以输赢为意。
转眼间,船行江上已经过去了数日。这几日间,路上行军状况由岸上探马不断用旗号表示送来,因此船上众人对此都是了若指掌。到了第四日,岸上陆上探马则是被整齐的行军方阵取代,大江上渐次有栅栏和水陆军民拦江,虽都是望船队而退,但众人无不知晓已经深入了叛军腹地。果然,到了这天傍晚,就只见前方横着众多竹排栅栏,军民火把不计其数。
“这声势不像是交战,更像是迎接。看来,他们是深信陈华会引兵来投。”
听到彭十三这极低的提醒,换上了不起眼的青衫,外表看上去和水军没有多大分别的张越不禁瞧了一眼陈华。陈华所带的兵马只有一小半是交人,但由于他父子俩久掌水军,其余军官在军中自然是难以匹敌,所以最终安顿了这一头,才可以说是真正安定了军心。此前两日陈华将水军中自指挥佥事以下到千户的众多将领一批批叫上了主舟,已经表露出了诚恳的悔意。因此时至今日,只等这最后关头表明心迹的一击。
张越旁边就是陈封,这会儿他也死死盯着站在前方数步远处的儿子。就在气氛异常凝重的时候,陈华突然叱喝了一声,声音刚落,船尾高台上陡然之间举起了火炬,用某种奇特的轨迹上上下下挥动了一番,各艘战船竟是渐次停住。见此情景,就只听栅栏竹排拦江处,无数军民发出了震天欢呼。哪怕是不明其意的张越,也能分辨出那声音里的无限欢喜。
在欢呼声中,史安和陈镛生怕陈华真的倒戈,已经是紧张得脸色苍白,而彭十三则是手轻轻按在了刀把上。就在这欢呼声响彻云霄之际,船尾突然传来了一声声激昂的战鼓,当这声音骤起时,众多大船缓缓移开,露出了后头的一艘艘小船。顺风顺流而下的这些小船犹如离弦利箭一般往木排等等疾冲而去,行程过半时,上头陡然之间冒出了熊熊火光。
当是时,眼看熊熊燃烧的一条条火船直挺挺地撞入了江上栅栏之间,刹那间前方一片火红,刚刚还欢呼雀跃的叛军顿时鸦雀无声,随即就迸发出了一阵恐慌的叫嚷。取而代之的,是江上各艘战船上发出的震天欢呼,趁着火烧之际,本已停住的战船一艘艘开动,弓手和火铳手已经是上了前方甲板,一时间,众人的耳边充斥着无数的拉弦声和破空声。
陈华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这一遭以有心算无心,再加上人数装备全都是远胜,大江上的战斗很快就呈现出了一边倒的状况。仓促开出的叛军战船往往是一艘得对阵明军的四五艘船,当陆上原本只是列阵以待的千多先锋军和后赶到的柳升崔聚大军汇合,也加入了战阵之后,尽管大江上喊杀未止,火铳爆响仍在,刀牌交击不绝,一场大战的胜负却已然决定。
由于叛军一心想着陈华水师投靠,大江上并未设铁索拦江,因此一战过后,柳升便从岸上传令下来,休整一夜后直奔清化府。因此,当清晨数百艘战船再度进发时,流淌的大江上不时飘过焦黑木板或是浮尸,赫然重现当年大江为赤的惊心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