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边上的方敬是公堂上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旋即连忙悄悄走到陆推官身边。紧跟着,陆推官又起身到李知府旁边耳语了几句。得知镇远侯顾兴祖确实已经离开,扯皮扯了小半个月,几乎是焦头烂额的李知府顿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见那个讼师仍然是傲然挺立和自己扯什么大明律,他忽然重重一拍惊堂木。
“朝廷明令禁止讼棍与讼,本府网开一面本就是破例,谁知道你竟是变本加厉咆哮公堂!来人,将这个讼棍乱棒赶出去!”
一直和颜悦色的李知府陡然之间翻脸,公堂上下全都吃了一惊,徐正平更是心中猛地一跳。他毕竟是下在狱中,陆推官更是从昨晚开始严令上下人等不许给他传递消息,违令重责不贷,于是,他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发愣的时候,他就感到背后有人重重推了自己一把,竟是不由自主地从小杌子上往前一跌,随即双膝一软仆倒在地。
看了一眼那个动手推人的差役,李知府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再次重重一拍惊堂木:“徐正平,你这个案子物证人证确凿,你还要再抵赖?”
徐正平被刚刚那一下跌得双膝剧痛,但更让他惊骇的却是李知府这口气。挣扎着直起腰,他连忙陪上了小心,眼睛忍不住往另一边站着的方敬芮一祥和李国修瞧了一眼。见他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和从前几日没什么两样,他只得问道:“府尊大人,这是从何说起……”
话还没说完,李知府便不耐烦地喝道:“冥顽不灵,本府和你磨了半个月牙了,没这个耐性再等你自行开口认罪!来人,将他拉下去,先敲二十小板!”
眼见两个差役上前架起了魂飞魄散的徐正平,又堵住了他的嘴将其拖了下去,李知府这才长舒一口气,招手把方敬叫了过来。因见公堂上的那些差役无不是垂手低头,他便对方敬笑道:“方小弟,送消息来的人就说镇远侯已经走了?”
公堂前的月台上这会儿已经传来了沉闷的竹板声和男人的闷哼声,方敬侧耳听了听,旋即便收了神回来,对李知府点了点头:“府尊大人,消息是大人特意让人送来的,绝对不会有假。昨晚上徐家就已经抄出了东西,据说琼州府那边也已经是人证物证全都到手,现如今镇远侯自身难保,决计不会再管这儿的事。大人还说,李知府这半个多月来着实辛苦了。只忙过此事之后,他还有另一件要紧的农务大事要和您商量。”
听着前头,李知府已经是松了一口大气,但等听到要紧这两个字,他立时心里猛地一缩,等弄明白是事关农务,他这才不自然地笑了笑,心想自个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真的想想,之前镇远侯顾兴祖上门兴师问罪,这事情也是府衙赛龙舟上出了刺客惹出来的,怨不得别人。再说,跟着那位张大人,吃亏倒霉的人固然多,可立功受赏的还不是同样不少?
“好好好,方小弟回去之后就请转告张大人,我随时候召。”
说话间,外头那二十板子已经是打完了。依旧是两个差役架着徐正平的胳膊把人拖了进来,又丢在原来的位置上。这一回,徐正平却是连跪都跪得不成样子,只是抠着地上的砖缝半趴在那儿,死死咬着嘴唇这才没有放声。他落地就是富家长子,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头?脑子里满是疼痛的他几乎没有听清楚上头问的是什么,本能地答了两句,没过多久,他就感觉到自己又被人架了起来,这一惊顿时满身冷汗,几乎是下意识地吐出了几个字。
“大人饶命,小人愿招!”
傍晚,落日的余辉将天边映得通红一片。一阵响亮的云板声之后,布政司衙门这一日的晚堂就此结束。属官们自是各回各的官廨,三三两两的差役们也都出了衙门。相比前些日子的提心吊胆,如今的他们都露着轻松的笑容。毕竟,那个丧门星似的镇远侯已经走了。
“哟,小方少爷和李少爷芮少爷回来了!”
一个眼尖的差役瞧见那边牌坊下头有人飞驰而来,众人连忙让开了道。待到方敬三人在门前停下,几人又殷勤地上去牵马执镫,笑问道:“今儿个审完了?明天什么时候再过去?”
“明日就不用过去了!”方敬见众人全都愣住了,这才解释道,“李知府今天发了威,把那个讼师给赶了出去,紧跟着便让人打了徐正平二十大板。那家伙生怕再挨打,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咳,这世上多的就是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贱骨头,原来死扛,不过是想着有镇远侯当靠山!”一个差役嘴快地叨咕了一句,见别人都看着自己,他却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他也不想想,若是背后没了人,一个讼棍能顶什么用?三位公子赶紧进去吧,大人该等急了!”
方敬这些天很是领教了那位讼师的牙尖嘴利,没想到最后能够解决这个精通大明律的家伙,靠的却仅仅是强权,心里已是感触颇多。等到和李国修芮一祥一同穿过二堂,他忍不住对两人问道:“你们觉得,咱们这些天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李国修和芮一祥对视了一眼,前者认认真真地说:“公理自在人心。”
后者却是沉默了一会,旋即才一摊手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两人说完,又冲方敬问道:“方大哥,你呢?”
方敬袖手望了望天空,旋即大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说:“公理自在人心不假,可行公理却不可无方。人贵有自知之明不假,可若他无自知之明呢?孟子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可如今当官的,又有几个不畏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