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大夫两个字,张越顿时愣了一愣,心想今天一早众人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请了大夫。知道从小丫头这里问不出什么,他也不再多问,转身拔腿就走。才到了自个的小院门口,他就看到崔妈妈一边说话一边陪着一个老大夫出来。
“这还真是可巧,前些天刚刚请了何大夫来,如今又劳您走一趟,幸好全都是喜讯!”
“那是张大人平日仁厚清廉,又体恤百姓,这福分自然是从天而降。里头那位姨奶奶身子虽壮实,可大约是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天热,所以还得仔细一些。我开的那个方子先试十天,倘若无事便是最好,若是有事,尽管再来叫我就是……咦?”
两人走到了院子中央,何大夫方才看到院门内进来的人,而崔妈妈一抬头也瞧见了,连忙弃了何大夫笑吟吟地走上前来,屈膝行礼之后就笑道:“少爷大喜,秋姨娘有喜了!一大早您去衙门理事,少奶奶领着她们去给老爷太太问安,结果回来之后说了一会话,就发现她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因这几天她老是嗜睡,午睡更是往往一睡就到了吃晚饭的时辰,所以虽说她觉得不要紧,最后还是去请了何大夫来,这一诊断才知道。”
因之前杜绾怀那两胎的时候,全都是家里多事的时节,如今好容易一家人稳稳当当,却再没了喜讯,张越每次一想就觉得老天在耍自个玩。于是,此刻听到崔妈妈说的这话,他忍不住怔了一怔,这才本能地问道:“这几天我也常常见她贪睡了些,可并没有呕吐恶心之类的反应,这竟是真的有喜了?”
何大夫前一次来给灵犀诊脉,恰是张越不在,此时听崔妈妈和他说话方才醒悟了过来,连忙上前行礼。见张越这话仿佛是质疑,他少不得又解释道:“这刚刚害喜的时候,确实大多数人都是恶心呕吐,可也有少数人没这种反应,反而是嗜睡怕冷等等。大人若是不放心,我过几日再来请一次脉。不是我夸口,这些年我诊过的孕妇多了,并无一例出错。”
见人家信誓旦旦,张越自是松了一口大气,一拱手谢过之后就急忙进了后头的屋子。果然,正房中间的大屋里头已经是站得满满当当,主位上坐着的孙氏喜笑颜开,见张越入内就嗔道:“好耳报神,这么快就过来了!刚刚那大夫确诊的时候,大伙儿都高兴得什么似的。”
张越不由看了看一旁坐在锦墩上的秋痕,见她果然是眼睛微微红肿,面色却极其欢喜,不禁莞尔一笑。因见孙氏旁边的杜绾冲他挑了挑眉,他便走上前在母亲另一边站了,有意往四下里一瞧:“若是爹爹知道了这消息,必定也会喜上眉梢。对了,爹又一大早出去了?”
“可不是?成天比你这个当父母官的还忙,风风火火红光满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布政使的是他不是你。”孙氏没好气地埋怨了一句,又抬头看了看张越和杜绾,随即又盯着秋痕琥珀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感慨道,“我是老了,只想着抱孙子抱孙女,舒舒服服当个老封君便罢,可学不来当年老太太那样劳心劳力。我没那个能耐,只要你们平安和美就好。”
孙氏说了一句真心话,见一旁的几个丫头有抿嘴忍不住笑的,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又没好气地说:“我虽学不来老太太,但章程却还是一样的。如今离了京里,我也不是那么死抠着礼仪不放的人,但大的规矩体统你们倘若是忘了,那也就不用在这儿呆了。如今秋痕有了喜,平日再添一个人过去照料,日用吃食你们全都仔细着!人不够事情做不完可以提前禀告,我酌情添减,但要是事到临头没了人,可别怪我不好说话!”
她向来少有疾言厉色说话,这会儿训了一通就把众丫头都打发了出去。因见秋痕那强耐瞌睡的样子,她便让琥珀送人回房,又让张越跟过去瞧瞧。等到人都走了,她让崔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耍,连自己的亲信大丫头都打发了出去,这才让杜绾在身旁坐下,却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娘,这是……”
“绾儿,你如今儿女双全,福分比我当年好多了,但你前两次有身子时我都不在身边,你又总遇着劳心劳力的事情,难免落下什么损伤。这是我一直珍藏的一张方子,还是我进张家那会儿好容易请一个有名大夫得来的,后来没多久就有了越儿。原本你两胎平安,我也不用给你,但如今正好是家里太平的时候,你找个好大夫瞧瞧,删减删减看能不能用。你还年轻,多生养几个孩子,将来必然儿孙满堂。”
听孙氏这么说,杜绾不禁怔了一怔,旋即又展颜一笑,感激地点了点头。果不其然,孙氏的嘱咐并不止这么一样。待她收好了方子,孙氏又是左一样右一样说起了多年养身心得,到最后便笑吟吟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夫妻之间可不像那些小说话本一样,动不动就是情爱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实在在的只有两个字——信赖。小时候我看那些折子戏,很是羡慕花前月下的勾当,等长大嫁人之后才知道,那都是人胡编出来的。若不是如此,为何有情人终成眷属之后的事情就都没了?终成眷属之后才是真正的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再如海一般的深情也得给消磨光了,所剩的不过是责任和信赖罢了……”
左院东厢房,眼看着琥珀把秋痕扶到了那具竹榻上躺下,又见秋痕虽忍不住连连打呵欠,眼睛却仍是看着自己,张越不禁笑道:“既然想睡就赶紧闭眼躺下,如今不同往日,你保重身子要紧。你平时那么喜欢孩子,如今总算心想事成了。”
“少爷说的是,老天爷对我够好了。”秋痕欢喜地点了点头,见琥珀给自个盖好了袷纱被,她忍不住又幻想了起来,“不论是男是女,只要长得像少爷就行。”
见她这副模样,张越不禁哑然失笑。站在那儿又安慰了几句,听她声音渐渐低沉,没多久就睡了过去。吩咐两个丫头好好看着,他就冲琥珀招了招手。待到了外头廊下,见四处无人,他便低声嘱咐道:“三日后我要到黄埔镇彩云楼会一会那些商人,届时你二伯父大约会到。叫人安排一辆车,到时候你在车上或对面的隐蔽去处见一见,也好完了多年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