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京城周王公馆。
一大清早,西角门便有一乘小轿抬了出来,出了门口到郡主翟轿前方才放下。一身素服的朱宁上了翟轿,放下红绢车帘,便靠在椅背上沉思了起来。自从朱瞻基离京,她进宫的次数就少了许多,平日也不和什么王妃贵妇往来,都是叫着小五或是孟敏过来陪自己说话解闷,要么就是看看书练练字。才过去半年,她就修炼得好似寻常大家闺秀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不过,打前些天以来,她却很是听到了些不好的风声,连日来便有些坐立不安。
“郡主,皇后娘娘怎么会突然召您入宫?”
听到冯妈妈如此问,朱宁便漫不经心地笑道:“想来是皇后闲了,找我说话解解闷吧。外头那些杂七杂八的说法你不用去理,都是以讹传讹,听过就罢了。”
“可那些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若是有个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就算真是那一天,皇太子也是众望所归。”朱宁烦躁地打断了冯妈妈的话,干脆闭上了眼睛,“底下的人妈妈拘管着,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闯出祸事来。”
话虽如此说,等进了皇宫见了张皇后,得知了事情原委,哪怕是朱宁,也再维持不住那张镇定的面孔。站在那张雕龙嵌珠的龙床旁边,注视着床上那位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的至尊,她只觉得牙齿直打颤,捏着绢帕竟是说不出话来。
张皇后令范弘好生在旁边看着,就带着朱宁退了出来,等到了外间就直截了当地说道:“是皇上传旨要见你,只如今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得我代说了。太医院的御医说,皇上恐怕拖不了两日,须得备办着些。这些天来,朝政大事都是我代处,也定出了临时制度——内阁票拟,我亲自代皇上朱批,宫城之内不得指令任何人不得擅出一步。只我顾着这一头,其余事情便不得不撂开手。你是先帝在时便视作女儿的人,也曾经照料过先帝,如今我只能烦请你代我管一管宫中了。阿宁,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当初张贵妃王贵妃相继去世,六宫没有主事嫔妃,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张皇后又在南京,朱宁不得不住在干清宫西暖阁照料身体不好的朱棣,同时勉为其难辖制着那六宫粉黛。但今时不比往日,那时候朱棣拿她当做嫡亲女儿,如今她这身份却不尴不尬。最最要紧的是,张皇后并非寻常女流,如今皇帝这病更是和纵欲无度有脱不开的关系。
“皇后若是操持政务难以分神,宫中尚有嘉兴公主……”
“嘉兴公主虽然是皇上和我的嫡长女,但一来还年少,二来阅历浅薄,再加上差那些嫔妃一个辈数,镇压不住场面。”张皇后一口打断了朱宁的话,旋即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周王府如今因为世子和汝南王相争,周王叔烦恼得紧,这才差遣了你上京来。你如今就算是帮我一个忙,等到太子归来,我必定还周王府一个清静就是。要知道,太子也一向敬重你。”
原本执意想要推辞的朱宁听到这话,顿时悚然而惊,知道朱瞻基拜托自己的那些小动作张皇后已然尽知。沉吟了片刻,她就知道这会儿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当即咬咬牙道:“既然皇后如此说,我答应便是。”
见朱宁答应,张皇后便点了点头,随即朝身后吩咐了一声,立时便有两个四十开外的女官走上前来,她便解说道:“卢尚宫和李尚宫随我多年,对于宫内嫔妃廖若指掌,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她们去办。不止是她们,我还吩咐了司礼监侯显和御马监刘永诚,但凡宫内事务,全都听你指派。如今东西六宫全数封闭,若有敢闹事的,你只管一体处置,不必理会她们是什么位分!”
当初朱棣虽说也托以宫务,但因为他对于嫔妃宫女素来冷酷,那会儿人人消停,朱宁几乎没有处置过什么人,但她却知道此次决计没有这么轻松。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周王府兴许能因此太平清静,可宫里这些嫔妃恐怕就得恨透了自己。要知道,倘若皇帝真的是就此一病不起乃至最终龙驭上宾,也不知道有多少嫔妃宫人要随之殉葬。
她并不是一味心慈手软的人,此时既然已经下了决心,面对这两个上来叩头拜见的尚宫,便只是微微颔首点头,随即连忙躬身双手接过了张皇后捧过来的匣子。尽管这个雕漆檀木匣子轻飘飘的,里头装的却是重若千钧的中宫笺表和皇后私印。
相比那颗很少动用的金印皇后之宝,这两样东西代表的正是皇后在后宫的无上权威。
“交托给你,我就放心了。”张皇后看着抱着匣子屈膝行礼的朱宁,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放手去做,我不是那些耳根子软没担当的女人,决不会听人嚼舌头。除了嫔妃,那些尚未出阁的公主你也一并管一管,别让她们闹出事情来。这几天你就住在坤宁宫东暖阁,那儿的人都是可靠的。”
出了干清宫,朱宁抱紧了怀中那个雕漆匣子,忍不住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都已经是这个节骨眼上了,朱瞻基和张越……他们俩什么时候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