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有所预料,但这当口听清楚了皇帝的话,张越还是险些将墨汁滴在了纸上。而海寿则更是浑身战栗,就连吞咽唾沫的动作都已经难能做到。
尽管这种程度的文章并不难,要润色起来更是简单,但张越实在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写这种诡异的东西,一时间竟是不知道从何下笔。犹豫了好一会儿,他发现朱棣目光突然扫了过来,只能咬咬牙奋笔疾书了起来。待到一笔一划写完,他便双手呈给朱棣看了。
“海寿,你去盖玺印!”
尽管昔日在御前伺候时曾经干过这差事,但时隔多年再次面对这吩咐,海寿却觉得脚下如有千斤重。见张越代自己扶了天子,他便挣扎着站起身,又接过那张纸,好容易挪到了椅子边上,他放下了那重若千钧的诏书,双手搬起了那枚巨大的宝玺,重重钤盖了下去。
“好了,命人传英国公张辅过来!”
沉声吩咐了这么一句,朱棣便半闭上了眼睛。他能够从宽河一路撑到这里,那么他自然也能继续撑几日,不,是一定得撑下去!
说是英国公官所,其实不过是用石头和粘土简单垒成的四合院。
只不过,在这废弃了已经二十多年的城池中,这座院子却已经很是难得。此时此刻,身在此处的三位勋贵无不是手握大权,但眼下却是眉头紧锁,气氛僵硬得骇人。
安远侯柳升虽说掌中军多年,但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遂霍地站起身来:“皇上的病不能耽搁了,要不派人把皇上护送回喜峰口,要不就赶紧派人去找御医……早知道如此,我就应该规劝皇上不要把御医撂在后军,哪怕只剩下一个活着也好!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咱们谁承担得起?这一路上能瞒过来就已经是不容易了,多亏皇上硬撑着……”
“大夫?刚刚军中大夫已经给皇上瞧过了,只知道面如土色,其余一句有用的话也没有?再说,把皇上送回去的路上要是再遇着蒙元大军怎么办?我早说了,兵部职方司那些谍探不可靠,如今可好,竟然出了这么大纰漏……”陈懋恼火地骂了一阵子,见张辅并不说话,他顿时想起了眼下的处境,遂抬头问道,“英国公,你拿主意吧,咱们都听你的!”
“这时候不能轻举妄动,派人回去请御医的消息若是传扬出去,引起的反应恐怕非同小可。”张辅脸上的轮廓犹如刀刻一般毫不动容,说话声音也是异常平板,“皇上之所以一路硬撑到了大宁,便是不想把事情张扬出去。所以,我之前就已经命人快马向松亭关送信。皇上安然无恙,请随驾的杨学士金学士以及扈从大军立刻赶往大宁!”
听说张辅已经派了人回去,陈懋和柳升都是大吃一惊。陈懋刚刚说是请张辅做主,却是害怕这其中干系太大,自己担不起责任。他和张辅的经历差不多,父亲也是死在靖难之中,朱棣登基后追封泾国公,而他的爵位也是一路依靠军功封上来的。深知权越高险越大,所以他更爱钱,其他的很少理会。此时此刻,他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
“英国公这信使倒是派得及时,只不过,何必把那两个人招惹来?杨荣金幼孜不过是会耍嘴皮子的文官,只是因为哄得皇上高兴了,这些年品级不高,恩宠却几乎和咱们这些勋贵平齐,就连上次北征赐宴都是上等,到时候还要对咱们指手画脚!”
柳升平时心眼就不多,这会儿歪头想了想,干脆没有说话。张辅看了看他,旋即淡淡地说:“宁阳侯,不管信使带回去的加急文书上说什么,但只要知道皇上人在大宁,杨荣金幼孜又怎么可能不来?此次恐怕也是皇上严令,他们才不得不和阳武侯一同留在后军。既然总要是来的,额外吩咐一声,别人也不会认为皇上有什么不妥当。”
既然张辅这么说,柳升和陈懋自然是无话可说。又计议了一阵,两人便站起身来。先前两场大战之后,他们率领的五千精骑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但收获的战马却极其可观,这些战利品自然得好好分管。再者,先头朱棣虽说勉强支撑到了大宁,但一路上那种决不好看的脸色却有众多人看到过,要想把这种议论压下去,他们也得花费不少功夫。
就在他们出门下台阶之际,一个亲兵却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甚至来不及向柳升陈懋说话就径直奔进了屋子,大声嚷嚷道:“英国公,皇上宣召!”
已经到了院子里的柳升陈懋听到最后四个字,立刻都停下了步子。瞧见张辅急匆匆地出了屋子,柳升犹豫片刻,却是转身先出了门,陈懋却立刻想都不想地追了上去。
“英国公,可是皇上已经醒了?”
“皇上传召,可见是醒了。宁阳侯不若和我同去。”
陈懋正想说还有安远侯柳升,可一转头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到柳升掌京营兵将近十年,虽是很晚才封的侯爵,宠眷却一直在列侯之上,他顿时后背冒汗,到了嘴边的话立刻改成了另一句截然相反的:“皇上既然醒了就好,既然只是传召英国公,我还是赶紧去整备兵马以备万一,英国公请代我问安致意就是了。”
看到陈懋一溜烟走得飞快,张辅哪里不知道这一位动了什么狡猾心思,只是他却是没处可推搪。带着两个亲兵赶到了故宁王府,他便把人留在了外头,自己单身进去。等踏入了那间屋子,他就一眼看到了那晾在高几上的一纸文书,紧跟着就看到了朱棣投过来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