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皮甲挎着大弓的阿鲁台正在四处寻找朱棣,一听到连绵不断的呼喝时就知道不好,此刻眼见战况不利,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松亭关、马兰峪关、古北口等处他都已经派出了疑兵滋扰,必定能够拖延一段时间;尚未完成的大宁城中既有兀良哈人的兵马牵制,未必就知道大明皇帝已经抵达的消息;再说张辅此人谨慎,怎会轻率弃城出击?可是,这时候人家分明已经来了!
阿卜只俺这时候带着一小队人马急急忙忙地靠了过来,脸上又是血又是汗混杂在一起,已经几乎看不出整个人的本色。他气急败坏地抹了一把脸,大声嚷嚷道:“阿爸,不能再打下去了,明军难缠得很,援军一到,我们这最后一点本钱也保不住了!”
“等一等,只要再一会儿,说不定就能把大明皇帝斩于马下!”
“太师,不能再等了!”一直紧随阿鲁台的色勒奔这时候也上了前来,一把攥住了阿鲁台的缰绳,“阿岱台吉已经跑了,他的那几个达尔汉也都跟着他跑了,科尔沁部的人一走,咱们就成了孤军!太师,刚刚混战了这么久也没找到那位皇帝,那是长生天的天意!再说,说不定大明皇帝已经死了,只是咱们不知道而已!”
“长生天的天意……”
喃喃念叨了一句,自从长子失捏干死后就苍老了许多的阿鲁台只能攥紧了拳头。他得到的消息很准确,但他却没能把握好最佳的时机,如果他能再早来一步,如果兀良哈人再争气一些,如果朱棣不是易服易冠混在大队人马中根本认不出来……问题是这世上没有如果!当然,那位皇帝也极有可能就像色勒奔所说,已经死了!
“好,撤军!往北边撤,以防绰罗斯部的那个小畜牲捡了便宜!”
苍凉的号角吹响了撤退的声音,无心恋战的敌人看到大队援军越来越近,自是退得极快。这时候,刚刚在阵中鏖战了一场的援军前锋首领方才率军突了出来,旋即勒马转身到了张越跟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少……张大人,你既然在此,莫非是皇上亲自率军来击?”
面对彭十三这个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张越牵扯了一下嘴角想要回一个笑容,最后发觉脸上都已经僵了。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他方才说道:“没错,皇上得知有大军犯大宁,精选五千精兵连夜赶路,先是和兀良哈人大战了一场,刚刚又和阿鲁台交手了一回。只不过,混战之中,我和皇上失散。”
即便彭十三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候也一下子变了脸色:“英国公以为敌寇是佯攻大宁,担心皇上会亲自出马,所以一面领兵退敌,一面让周指挥率军和我一块往会州宽河赶,顺便打探消息。眼下要紧的是寻找皇上,我立刻再带人搜索战场……”
身心俱疲的张越正要点头,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隆起的小丘上出现了人影。看到那个身披明黄大氅的人影正在几个随从簇拥下引马而立高举马刀,他不知不觉舒了一口大气,随即对恰好扭头看过去的彭十三说道:“看来是用不着了,皇上就在那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此刻,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叫了一声,四周顿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只一瞬间,更多的人都加入了欢呼的队伍。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响彻云天,无数的武器高高举起,数千人一片欢腾。看到这个景象,纵使是彭十三也本能地双掌合十念叨了一句谢天谢地,随即就抆了抆额头上刚刚冒出来的冷汗。
尽管张越这时候已经是觉得浑身上下完全松了劲,但仍是叫上彭十三和其他人,提起精神赶了上去。纵马一口气奔上了那小丘,他就发现朱棣的那一袭明黄大氅虽说鲜亮,但战甲上却已经是一片狼借,压根看不出是否受伤。而这位天子背后的护卫已经是只剩下了一半,个个形容狼狈,柳溥等等勋贵子弟虽还完整,脸上也都已经瞧不出本色。和自己几乎同时赶到的柳升陈懋两人也一样都是遍身血污,陈懋的大马刀甚至被鲜血糊满了。
刚刚那一场拼杀中,朱棣虽说并未有什么大的损伤,却已经是精疲力竭。此时看到援军已经赶来,又看到有人上前行礼,他不免定睛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认出了为首的人。这会儿他的喉咙干涩得厉害,于是就随便摆了摆手,又招手示意彭十三上前。
“大宁战况如何?”
“回禀皇上,英国公亲自坐镇大宁,不虞有失。”尽管自己赶来得及时,但彭十三先头没想到皇帝竟真的亲自率军赶来,情知眼下这援军的实情需得对皇帝解释清楚,当下便字斟句酌地说,“英国公从福余卫打听到三卫中的不少首领和阿鲁台勾结,生恐有变。因大宁城中大多都是步卒和屯田兵,战力有限,英国公将所有骑兵都派给了周指挥,又调拨不少屯田兵骑马赶来以壮声势,又命小人为前锋。”
大宁三卫中的精骑当初都已经编入了京营三千营和御马监,因此如今的大宁骑兵有多少战力,朱棣自然心中有数,更明白为什么彭十三只率百多人突击,其余人则是放慢马速缓行。见到又有一员大将率兵赶到,又滚鞍下马上前施礼,他正打算强打精神勉励了一番,脑袋却一阵昏昏沉沉,几乎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中缰绳。
那一刻,他忽然又重新攥紧了缰绳,但那种虚弱无力感仍是在全身上下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