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杨士奇和杜桢一样,也已经是“二进宫”了……
由于这么一系列突如其来的消息,张越这天下午的办事效率自然是大大降低。而随着泰宁侯陈瑜下狱待罪,神策卫指挥使张輗免职,鞫问神策卫军官数人,无数事务衙门都笼罩在一片惶惶难安的气氛之中。这北征将士尚未赏功,如今就先兴大狱,而且个个都是朝中算得上名号的文武大臣,谁不胆战心惊?
这一天的雷霆震动之后,便是数日的宁静。由于兵部尚需计北征功勋,武选司忙得脚不沾地,书吏几乎都调去了帮忙,张越这边自然是人手更加捉襟见肘,根本连回家的功夫都没有。终于,赶在礼部赐宴随军将士之前,一应事宜都料理妥当,兵部衙门从尚书赵羾到下头最不起眼的书吏皂隶,所有人都熬得两眼通红,但名列赐宴的却只有张越一个。
面对那些勤勤恳恳保障后勤却丝毫没得到任何嘉奖的同僚,尽管张越更希望的是回家,却不好流露出丝毫不情愿赴御宴的表情。而到了大宴那一天,礼部排定了座次等级公布出来之后,他更是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也不知道朱棣是怎么想到的主意,总之为了激励从征将士,此次大宴竟是分四等。有功无过者坐前列,受上肴;功过相等而先入关者坐次列,食中肴;功过皆无者坐下列,食下肴;至于那等没有功劳却犯了过错的,则只能旁立一边看着别人吃。一应人等之中,文职大臣坐前列受上食的只有杨荣金幼孜张越。
兵部录从征功时,张越先头守御兴和的功劳却是额外算了进去,只是杨荣金幼孜却知道,这其中尚有开中盐法和后头的上书之功。对于这种计算方法,他们倒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先前议功封赏时所定的乃是权宜之计,实际上张越的功劳还未全赏,再者,这御筵他们俩座次在前原本就够扎眼了,多一个人分担分担也并不坏。而且,这种场合吃的是恩荣面子,吃的就算是上食,其实也别想吃饱。但凡聪明人,来赴宴之前都早就填了肚子。
威伏千邦,四夷来宾纳表章。显祯祥,承干象,皇基永昌,万载山河壮。
圣主过尧胜禹汤,立五常三纲。八蛮进贡朝今上,顿首诚惶。朝中宰相、燮理阴阳。五谷收成,万民欢畅。贺吾皇,齐赞扬,万国来降。
合着这四边静和刮地风的曲调,廷下就有教坊司乐班献上了平定天下之舞。只见那些人头戴青罗包巾,身穿青红绿玉纱罗销金袄,腰束浑金铜带,脚踏皂云头靴,载歌载舞歌颂不绝。张越对于这种乐舞实在是没多大兴致,少不得偷眼瞥了瞥御座上的朱棣,谁知恰好和御座下首朱瞻基看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瞧见那位皇太孙眉眼间满是笑意,他不禁平添狐疑。
一场形式多于实质的御宴之后,有功将士都得到了数额不等的赐钞。其中,杨荣金幼孜以功列上等,各赏二品金织纻丝衣一袭,钞五千贯,张越则是四品大红纻丝衣一袭,钞三千贯。由于这是当场赐物,因此宴席散了之后,却是一个小宦官跟着他一路捧着东西出去,因此他自然又领教了一回千目所视的滋味,他甚至觉着今天饭没吃饱,看却被人看饱了。
不过,总算是可以回家了!
然而,一路来到长安左门,张越还没来得及从众多的马车和仆从中找到自己家的人,就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声音。循声望去,认出是彭十三,他不禁愣了一愣。要知道,今天英国公张辅也在赴宴之列,彭十三怎么会在这里眼巴巴等着自己?
“少爷,赶紧回家!”由于此时出宫的人众多,彭十三生怕被人挤散了,索性上前一把拽住了张越的手,随即气急败坏说道,“老太太快不行了,英国公已经先走一步赶过去了!”
闻听此言,张越顿时感到一道炸雷狠狠劈在了脑际。尽管知道祖母的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一个个大夫都做出了让人极度失望的诊断,但他总是抱有一丝幻想,以为会有奇迹发生。犹如木头似的呆站了片刻,他终于反应过来,眼看有人牵马上前,他也没看清楚那是谁,抢过缰绳便翻身上了马背,犹如风驰电掣一般驰了出去。
刹那间,什么赏赐,什么未来,全都被他抛在了九霄云外。
强撑着用最后一丝清醒控制着身下坐骑,他只用了一刻钟便急驰到了自家门前,随即一跃下马,飞也似地朝里头冲去。等冲进北院大门的时候,他不禁感到喉咙发干胸口刺痛,就连脚下步子都是一阵阵飘忽。三两步进了堂屋,看见只有两个小丫头,他立刻不假思索地冲进了东屋。当他撞得帘子飞起的那一刹那,他就看到了那个被王夫人抱着肩头的老人,看到了那双欣喜的眼睛,看到了那一丝忽然绽放的笑容。
“婶娘,婶娘!”
张辅只不过比张越早到一步,此时一下子察觉到了顾氏的变化,顿时连叫了两声。王夫人见顾氏含笑缓缓合上了眼睛,原本紧紧握着的那只手渐渐松了开来,不由心中一震。待颤抖着伸手试了试那鼻息,她那眼泪便一下子都涌了出来。
仅仅这么一小会功夫,张越只来得及赶到榻前。抓起那只低垂下去的手,看着那一丝犹未消失的笑容,他只感到心如刀绞,忍不住将头抵在了顾氏温热的胸前,竟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威严的老太太,慈爱的祖母,体贴的长辈,至亲的家人……顾氏那一张张不同的脸孔从脑海中一晃而过,最后留下的便是那一抹不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