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长年征战在外,等到好容易封了世爵,却又是一次次出镇出征,张辅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子嗣上一直艰难。眼见妻子的眼圈红了,他也忘记了如今都是老夫老妻,便伸手拥着她往怀里靠了靠,又安慰了几句,见她的脸微微发红,像极了新婚之夜的时候,他更是忘了刚刚入耳的那个喜讯。就在夫妻之间充盈着一种难得的柔情蜜意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个煞风景的声音。
“老爷,宣府那边越少爷差了十三爷送信过来了。”
这一声立时惊醒了这一对同甘共苦二十余载的夫妻,张辅不自然地松开了手,因彭十三进不得内院,他就吩咐了王夫人几句,旋即匆匆出了门。等到了书房,看见彭十三风尘仆仆的样子,他不由得上上下下看了一阵子,最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兴和一役你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张越固然有奏折送上来,郑平原也如实上奏了,等这次北征结束,皇上少不得要与你出身。这次可别再说什么推辞的话,否则皇上还要以为我把勇士都雪藏在府里不敢见天日!对了,先头武安侯送信来说,这次的事情都已经筹划好了,陆丰对付王冠十拿九稳,只等拔除这个蠹虫?既然是这个节骨眼上,你怎么回来了?”
“没错,都是按照老爷的安排。至于我,自然是越少爷硬是差遣我赶回来的。”
彭十三没答张辅前头那几句封赐之类的话,从身上解下那个包袱,打开之后取出一个油纸包双手呈了过去。张辅见状不禁挑了挑眉,心想张越送一封信来居然要出动彭十三,而且还用油纸细心包裹,这阵仗未免太大了。待到拆开外头那层油纸,发现里头赫然是两封信函,他更是觉得奇怪,于是就先看了那封署名给自己的。
这不看还好,从头看到尾,他原本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其糟糕,一张脸甚至抽搐了起来。他当初在宣府练兵的时候王冠多有收敛,他虽说知道这个太监贪了一些,但因为把柄难抓更不好派人去抓,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回京之后徐亨常常有信过来,这才觉得这个太监殊为可恶。但如果说贪墨这种事还能够容忍,里通鞑虏这种事就绝对不能容忍!
瞥了一眼另一封信封上没有抬头署名的信,知道这就是所谓呈递给皇帝的奏折,张辅不禁有些犹豫。以他的身份,递这么一份东西上去自然是很容易的,但张越刚刚在信上所说的事干系太大。掀翻一个太监不难,但官场上要紧的不是打击敌人而是保全自己,若是让皇帝因此认为张越越权,或者生出其它不良印象,那就得不偿失了。想到这里,他立刻拿起那信函,三两下拆开了火漆封口,拿出奏折就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张辅通篇看完,就明白了张越在给自己的那封信上额外提一笔的意思,当即放下心来。这世上有护犊子的长辈,也有护着尊长的晚辈,年轻人为这个冲动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颠来倒去都是御史有理,就算张越这次隐忍,异日说不定也有哪个挑刺的御史弹劾张越见尊长陷危难而无动于衷。别说其它人,他这个英国公被人弹劾的次数难道还少?
“这小子,一向安安稳稳,此次竟然来了这么一份言辞激烈的东西,怪不得要我帮忙转呈!我就不让你带信了,你明儿个一早动身赶回去,就告诉他我会算准日子递上去。王冠的事情我知道了,他能稳住很好,这种事情要揭也不能经他的手。”
打发了彭十三先回去休息,张辅就将张越的那封信丢到炭盆里烧了,眼看着纸片化为灰烬,他又反反复复用木棍拨弄了几下,确定完全烧没了,这才打开了空落落书架上的一个雕漆盒子,思量片刻就将奏折放了进去,然后用一把钥匙前前后后扭了一阵子,继而转过身来,心里不由得踌躇了起来。
王冠只是小人物,要解决并不麻烦,但问题在于,张越在信上明明白白地说,事情恐怕涉及那位寿光王。尽管他已经隐约向东宫示好,但汉王送到英国公府的书信还是没有断过,这次过年恐怕还会有重礼送过来。其它勋贵都收,他就是想不收也不可能。
汉王朱高煦一心要成为朱棣第二,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问题是,当初还是燕王的朱棣就算有异志,哪曾表现得如此明显?而且,汉王居然打发了朱瞻圻这么一个儿子上京师,竟是一点都没想过当初父子失和。如果他没有料错的话,若真是朱瞻圻教唆王冠泄密,恐怕不是为了父亲的大业,趁机报私仇泄私愤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些!
朱高煦好歹还是有勇无谋,可那个皇孙居然是无勇也无谋!既然如此,朱棣曾经称他是有勇有谋的名将,那他也得对得起皇帝的赞许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