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丈夫的话却又是在理的。眼看着太后的娘家不成,皇后的娘家倒起来了,就为了许瑶的前程也要想法子巴结啊。许夫人揉揉胸口,就去准备给许碧的年礼了。许良圃的意思她明白,于是礼物之外,还写了封信,信里当然提了提梅大儒家的事儿,就预备着倘若沈家托许家下人给梅大儒捎点什么东西,这不就有借口登门拜访了么?
东西到江浙的时候,才是十月里呢。许碧听说是许家来送年礼,简直是吓了一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进来传话的是知晴,一听许碧这话就笑了出来:“少奶奶说的可不就是呢,奴婢在二门上见着陈妈妈,只当自己看花了眼。”许夫人姓陈,这陈妈妈就是她的陪房,是个心腹了。许夫人使她跑一趟,可见重视。
娘家派人来,许碧也不能不见,遂整整衣裳,就往花厅里去了。
陈妈妈既是许夫人的心腹,从前自然是不把许碧放在眼里的,便是这回进了沈家门,心里想的还是从前那个说话都要半低着头的二姑娘,谁知坐下喝了半盏茶,才见里头人慢悠悠出来,几个丫鬟簇拥着,中间一个高挑个儿的少妇,一件玫瑰紫的长袄,边上镶着雪白的狐皮风毛儿,衬得一张脸也如玉石象牙一般,白皙莹润。
这肌肤越白,就越显得眉如墨画,鬓若鸦羽,唇似丹朱。陈妈妈固然知道二姑娘生得不错,可也从不曾见过她这般艳光照人,一时竟然不敢认了。
她是许夫人贴身伺候的人,自也见过几样好东西,认得那做袄儿的料子就是苏州产的宋锦,玫瑰紫的底子上用暗金丝线织着流云纹样,又娇艳又华丽。类似的料子,陈妈妈在京城也见过类似的,一匹少说也值得八十两银子。许碧身上这个还织了金,价值只会更高。
再看许碧头上挽了个家常的一窝丝,只戴了一枝赤金华胜,那累累金丝细如发丝一般,中间镶了三枚碧莹莹的猫儿眼,颗颗都有小指肚大小。且两耳垂下的水滴坠子,镶的亦是猫儿眼,虽比头上的宝石略小些,颜色却是相同的碧绿喜人。
这样的猫儿眼,一枚两枚好寻,但这般多又颜色相同的,却不常见了。陈妈妈也算识货,心里越发吃惊——沈家纵然富贵,可二姑娘家常就这般打扮,也可见在这府里甚是尊贵了。
若说陈妈妈来时心里多少还怀着些旧时的轻视,这会儿却是不敢再有半点儿心思,连忙把茶盏一搁,深深福身行礼:“老奴给姑奶奶请安。”
“陈妈妈不必多礼。”许碧对这老婆子的印象仅限于她日常板着脸站在许夫人身后的模样,不过想来对着许瑶许珠姊妹两个必不是这番嘴脸了,“这大年下的,你怎么千里迢迢的来了?”真稀罕呐。
陈妈妈听这话说得不怎么客气,赔着笑脸道:“老爷夫人听说姑奶奶在盐官镇上因遇倭人受了惊,担心得不行,特地叫老奴来一趟,瞧瞧姑奶奶呢。”说着就递上礼单,“夫人说,杭州这地方虽好,只怕口味与京城不同,姑奶奶吃不惯,这不,装了好些京城的土物儿叫老奴捎过来……”
知晴忍不住就嗤了一声:“少奶奶都来杭州两年了……”这会儿倒怕口味不惯了?
许碧接了单子也懒得看,随手扔在桌上:“老爷夫人还好?”反正她知道路姨娘在庵堂里过得挺自在的就行了。
“都好都好。”陈妈妈刚说完,又猛地想起来,连忙补了一句,“就是挂念姑奶奶。前些日子宫里的大姑奶奶生了皇子,夫人递牌子进宫,大姑奶奶还说,惦记姑奶奶呢。”
她一边说,一边暗自懊恼——也不知怎么的,见了二姑娘竟有些不大会说话了,实在眼前这位,虽脸儿还是那张脸,却总觉得不是在跟二姑娘说话似的。
“听说大姐姐升了婕妤,离得远,我也没法给她道喜,妈妈回去的时候给我带句好儿吧。”许碧才不相信许瑶会惦记她呢。
“是是是。”陈妈妈素来精明,焉能听不出许碧的冷淡呢?只得赔着笑脸道,“家里少爷和三姑娘,也都有东西带给姑奶奶。”
许碧仍旧只哦了一声,没甚诚意地道:“也替我多谢他们。”
这简直没法进行友好谈话了,陈妈妈便是巧舌如簧,这会儿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道:“老奴还不曾给亲家老爷和亲家夫人请安……”
“大将军在营里未归。”许碧随意指了指,“知雨带陈妈妈去给夫人请安,再安排陈妈妈歇下。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也得安排陈妈妈早点回去,天寒地冻的,路上可不好走。”
陈妈妈只得跟着知雨走了,这里知晴拿起礼单一瞧,倒哟了一声:“少奶奶,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呢。”
许碧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也有点诧异:“还真是,铁公鸡这是要拔毛了?”
其实许夫人倒不是铁公鸡,但许碧出嫁的时候从她身上敲了四千五百两银子,还以为大家就此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了呢,万没想到这礼单竟十分周到,沈家每个人都备到了,连新嫁进门的董氏都有,着实的叫人觉得稀罕。
不单是礼单稀罕,好一会儿知雨回来,也是一脸稀罕模样:“陈妈妈在夫人面前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口口声声都是姻亲什么的。等请完安奴婢带她去歇下,这一路上也跟奴婢说个没完,说什么老爷夫人当初也是多不得已,可到底是一家子亲人,也是叫人去庙里算过,晓得少奶奶有福气,八字也跟大少爷相合,才许了亲事的;如今少奶奶日子过得如意,只记好莫记仇罢。哎哟那说得叫一个好听,若听她说,只怕少奶奶还得谢谢夫人把少奶奶嫁过来哩。”
知晴笑道:“你也说得忒刻薄。好歹是少奶奶的娘家,大姑娘又在宫里生了皇子,少奶奶跟家里和好了也有好处——到底这女人也要靠娘家撑腰呢。”
知雨没说什么,等知晴出去了却对许碧道:“少奶奶可别轻信了,谁知他们怀了什么心。若还记着是一家人,当初也不会不让少奶奶回门了。反正依奴婢看,夫人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自从许碧代嫁冲喜之后,她就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测许夫人了。
许碧微微一笑:“其实也不难猜,无非是看如今袁家倒了,咱们家在江浙又站住了脚,便想着走动起来呗。”陈妈妈说什么姻亲,不就是冲着沈家来的吗?之前远着她,是怕沈家被皇帝忌惮,连累了许瑶,如今袁家这一倒,大约已是有人猜出沈家并非之前众人所想那般不见容于帝王,许良圃便又想起这门姻亲来了。
“那咱们怎么办?”知雨颇有些犯愁。再怎么说,许碧也是姓许的,跟许府断不了关系。
“这有什么愁的。”许碧嗤笑,“如今我又不管家,这回礼什么的,都听夫人的。”沈夫人定然是不愿与许家再有什么亲近的。至于她,反正杭州离京城远着呢,难不成许夫人还能亲自跑过来不成?
“不用在这上头多费什么心,咱们有好些事要做呢,比如说表妹定亲什么的。放着这样高兴的事儿不管,想这些人做什么呢。”
第114章 好事
沈家近来确实过得颇为舒心, 且好事将近。
连玉翘在屋里做针线,做几针,就有些心神不定地停一停。青螺端了盏红枣桂圆茶来放在她手边, 笑道:“姑娘再不紧着些, 这盖头都要绣不完了。”
连玉翘低头瞧瞧手里的针线, 她绣的是一块五彩鸳鸯的盖头,大红缎子上,一对儿交颈鸳鸯初见雏形,只是那些五色羽毛绣起来还要费些力气, 想想沈家与陆飞议定的婚期,果然是要抓紧着些。
青螺笑着坐下, 拿起一件衣裳来缝。这是给陆飞的叔叔婶子准备的针线。虽说陆飞已然另立门户,时下风俗,叔婶仍旧是长辈, 总要备些礼的。不过冲着陆飞叔婶对陆飞的态度, 青螺也不让连玉翘费心费神地赶针线,自己给他们做两件衣裳就成。横竖她的针线也很是不错,且跟连玉翘十分相似。
“青螺——”连玉翘咬了咬嘴唇,低声道, “你说,这, 这成不成……”
“什么成不成?”青螺既叹且笑,“我的姑娘,你这又是想什么呢?那陆小旗——不, 是陆总旗——若是人品不好,大将军万不会给姑娘提的。再说,人姑娘不也见了吗?”她也瞧了的,看着也是端端正正的模样,且就盐官镇那一回,就从小旗升了总旗,虽说这总旗如今还算不得什么,可日后少不得还会再升。
这种事儿,青螺心里清楚。陆飞若跟她家姑娘成了亲,日后但有机会,沈大将军自然会提拔他。这也不须什么徇私舞弊,有时就是如此,有机会和没机会,结果相差天渊。陆飞能在盐官镇那一役里斩首六颗,可见身手是极不错的,只要沈大将军多给他几次机会,何愁日后不发达?
连玉翘不自觉地又捻着手里的针线:“我是说,他,他不在乎我的——”
青螺立时便道:“姑娘可别再说那话了。这不明摆着么,表少爷和少奶奶才说给姑娘相一相,陆小旗就立功升了总旗,若这世上克夫都是这般克的,怕不人人都要抢着克夫了?”
连玉翘虽是满腹心事,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这话说的——我只是怕,他家里叔叔婶婶心中不愿……”
青螺嗤笑:“依奴婢看,他们定是不愿的。”
连玉翘一怔,脸色便有些不好:“为什么?”
青螺冷笑道:“自然是因为他们不愿陆总旗娶到这般好的媳妇儿呗。若他们对陆总旗好,如何会拖到这时候都不替他张罗亲事?陆总旗又何必自家里搬出来?”
不过要说,青螺倒觉得这也不无好处:“又不是正经公婆,以后姑娘只要与陆总旗一心一意过日子,管他们呢。”青螺晓得自己姑娘胆小,又补了一句,“姑娘连骑马去卫所搬兵的事儿都做得,难道还怕过日子不成?”
连玉翘抿了抿嘴:“倒是经了那事儿,就觉得别的都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