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海匪为何难以剿清的原因之一。若无内线,你如何分得清这些人是匪是民呢?海匪脸上又没写着字儿。
因此,沈云殊这次能连抄三家,尤其其中有一家,还是因为匪首上岸赌博被逮住的。若说这都是沈家的探子打探出来的,袁胜玄死都不信!可是,若说沈家来了两年就能把眼线放到海匪中间去,那袁胜玄更不相信了!
“海鹰一定没死!”袁胜玄咬着牙根道,“这些事,海鹰一定知道!”海鹰是海老鲨身边的一根暗线,认识他的人不多,可他认识的人却不少。海老鲨盘踞多年,海匪们彼此之间自然都是知晓的,海鹰尤其知道得多。若是有他相助,这江浙一带海匪,至少八成都逃不了。
袁胜青悚然而惊:“海鹰?可是当时——”
“当时我们始终没找到他的尸首!”袁胜玄截口道,“虽说海上尸首浪打鱼噬,找不到也是寻常,可海鹰……”当时这就是他一块心病,果然成了后患。
袁胜青皱眉:“可当时,你也去查过……”还堵到沈云殊的茶园去了,后来更是在进京的路上死盯着,结果怎么样呢?
袁胜玄自诩智计,提起此事脸上也不由得有些火辣辣的:“都是那个许氏……”瞧着娇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得倒,与人说话声音略大些就能把自己吓着。世人多易对弱者掉以轻心,更不必说是个女子了。但现在想来,就是这个时不时就一脸要哭模样的许氏,只怕是在他眼前演过好几场戏了!
“许氏?”袁胜青还有些不信,“她能做什么?”
在袁氏父子眼中,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除了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儿打转,别的什么本事都没有。便有些身份尊贵的,也不过是夫荣妻贵,或母以子贵,总之自己是做不了什么大事的。
不说别人,就说他们那位太后姑母,若不是因为抚养过靖王,在太子亡故之后将这个养子拱上皇位,如今又哪来这样地位呢?且此事能成功,一则是她当时为中宫之主——这是从先帝处得来的身份;二则便是有袁家为后盾——而袁家,不就是靠着他们这些爷们儿在外头打拼吗?
总之,女人便有些才能,也无非是后宅那些小手段。且有胆有识的总是少数,绝大多数女人都没什么用,只是用来传宗接代、多结姻亲罢了。
袁胜玄自然知道兄长心里想的是什么,磨着牙挤出一句:“莲丫头还钻营到佑王府去了呢!”
袁胜青顿时黑了脸。可不是,都把袁胜莲的终身给安排好了,结果这臭丫头竟然自作主张,硬是撅了他们一回。要这么说,女人确实也不都是任人摆布的。
“现在想来,许氏在宣城驿分明就是与沈大郎一起做戏!”袁胜玄想起那一次,就恨得咬牙,“也是我的错处,若是当时紧紧跟着,说不定就抓住了海鹰!可恨他们拿着宣城县令做挡箭牌——那也是个蠢货,到底是打乡下地方来的,连巴结人都不会!”想起当时,不由得又把文县令给捎带上臭骂一顿。
然而这时候说这些已然无用,袁翦沉声道:“如今,必得把海鹰揪出来。”只要能找到海鹰,就能扣沈家一个与海匪勾结的罪名。
袁胜玄摇头道:“父亲,没用了。”就算现在抓出海鹰来,沈家实打实剿了这许多海匪,再说他们跟海匪勾结,谁信啊?反倒是海鹰过了明路,说不定还把他们袁家的事儿揭出来呢。
“那也不能容他活着!”袁胜青也有点急了,“他可是知道太多了!”
“若是海鹰活着,该说的话,他早就说了。”袁胜玄冷冷地道,“皇上那边并无动静,依我看,沈家还未曾向皇上禀报此事。”
“这是为什么?”袁胜青倒有些奇怪了,“沈家心心念念想扳倒咱们,岂会放着这样的人不用?”
袁胜玄嗤笑了一声:“海老鲨是咱们灭的,海鹰衔恨于心,才想利用沈家来扳倒咱们呢。若说咱们与海老鲨有甚来往,证据何在?”他们来往,从来都是派人,便有书信也是阅后当面即焚,哪里会留下什么证据?
“你说的是。”袁翦也微微松了口气,“仅凭海鹰一人不足为信。”
“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袁胜玄却紧接着又给父兄泼了盆冷水,“即使无凭无据,可若是皇上听信了呢?”没凭证是不能定他们什么罪,可皇帝在心里记你一笔,却并不需要凭据。
“那怎么办?”袁胜青脸色又黑了一层。
袁胜玄冷冷一笑,目露凶光:“怎么办?人若是死了,皇上只能倚重咱们家,自然就没什么怎么办了。”
朝廷当然不止一个武将,可是袁家镇守江浙,又是在祖籍之地,先帝那会儿就曾想派人分权,最后结果怎么样?那时候还有先帝支持呢,都没人能成,更何况沈家并不得皇帝的意……
“也未必就不得陛下的意……”袁翦年纪大了,想得也多,“原先是以为皇上只是要把沈家从西北拔了根儿,可如今看来……”先是派御医来给沈云殊治伤,现在又是许家女在宫中有孕,看着好像都是事出有因,可凑在一起,不由人不怀疑。
袁胜青迟疑道:“可若真是陛下授意,他们得了海鹰,早该揭出来……”若是海老鲨匪帮刚被剿灭时,就把海鹰送上去,袁家也是撇不清的。再说,那会儿还有倭患的事儿呢,若是沈家一并吵出来,至少能从袁家手里分去一半兵权吧?
袁胜玄摆了摆手:“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沈家父子绝不能留!且先容他们得意一阵儿,最好是以为我们拿他们没办法了……”
“骄兵——”袁胜青点头道,“这样最好。再让沈家那些探子得一得手……”
袁胜玄阴沉地一笑:“对。他们志得意满的时候,才好请君入瓮呢。到时候——”到时候沈家父子覆灭,沈府也就完了。他倒要看看,那个娇滴滴的、惯会用眼泪来装模作样的许氏,还能不能哭得出来!
年关下剿匪,沈云殊自然是赶不及回来除夕团聚了。
不过他不回来,沈府的热闹却是不减。无它,人虽未归,平安的消息却已经送了回来——据九炼说,大少爷连剿三拨儿海匪,还顺便清了几个黑赌坊,收缴了许多金银珠宝。
这些东西,按例大部分交公,剩下的见者有份儿。
“那些海匪还真有好东西。”九炼嘻嘻一笑,呈了个小匣子上来,“少爷叫人给少奶奶捎回来的,说这会儿实在是忙得腾不出手来,让少奶奶打了新首饰,正月十五灯节好戴。”
许碧接过来一瞧,总共巴掌大小一个匣子,里头却是二十几块宝石,最大的一块红宝石有指肚大小,难得是颜色既正,质地又通透。
这年头的宝石还没有后世的切磨技术,折射光线不足,就不是那么火彩辉煌,必得要宝石十分通透的,背面垫以银箔,镶起来才好看。九炼呈的这一匣子宝石,有红蓝宝石,还有六颗金绿色的猫儿眼,块头不算太大,可颜色质地都是上好,十分难得,镶起来必定好看。
九炼很狗腿地笑:“这都是少爷亲自挑的。也有些现成的首饰,少爷嫌是有人戴过来的,就没拿。只是实在没时间再找匠人,所以就叫捎回来,少奶奶喜欢什么首饰就打什么首饰。还有一根象牙,这个不好弄回来,少爷说,等着人做成了东西再给少奶奶送来。”
女人没有不爱宝石的,何况还是沈云殊亲自挑选。知晴知雨围着这匣子连声赞叹,恨不能说得天上有地下无。许碧任由她们在那里感叹,问九炼:“少爷究竟受伤没有?”报的是平安,可人平安,未必就是没受伤。
九炼眨巴眨巴眼睛。他如此狗腿,就是为了分散少奶奶的注意力,没想到还是不成:“那个,真的就是皮肉伤……”只不过比上回在七星礁上略重点儿,主要是赌坊那一带不都是海匪,下起手来还要顾忌着不要误伤,反倒是那些海匪丝毫没有顾忌。沈云殊为着救百姓,被个乔装的海匪偷袭了。
当然那个海匪转手就被砍了脑袋,但沈云殊腹中也被插了一把匕首,幸而没伤到内脏,血却流了挺多。郎中说不可乱动,免得伤口裂开,所以只得在外头过除夕了。
“人在哪儿?”许碧看他这样儿就知道肯定不是她所理解的那种皮肉伤。
“在,在宁波呢……”
许碧立刻就道:“收拾东西,我去与父亲说,我要去宁波。”
“啊?”九炼眼珠子险些没掉出眼眶来,“少奶奶要去宁波?”
“大过年的,大少爷一个人受了伤在外头,我不去陪他谁去?”许碧觉得这简直天经地义,“家里也没什么事用得着我。”现在她就管一个院子,外加外头的茶山一处,过年走礼什么的统统不必她经手,说走立刻就能走。
“哎,这——天寒地冻的……”九炼又是欢喜又是不安,表情古怪扭曲,看得许碧倒好笑起来:“难道还会缺了炭火不成?快准备罢。”
沈大将军自敬茶之后,还真没正经跟儿媳妇说过话,也没想到儿媳妇会径直跑到前院来求见他,而且开口就是要去宁波,不由得多打量了儿媳妇几眼。
算算许碧也来了杭州将近一年,不单身子结实许多,就是个子都长高了一寸。虽然这几个月天天都有室外活动,但许家在肤色上的基因很好,并没有晒黑,反而是因为血气充盈了些,真正是白里透红了。
正是过年,许碧又还算是新妇,做的新衣裳也是颜色鲜艳,往那里一立真算得上艳光照眼。虽然长得有点儿——太过娇媚,但目光清正,端立着也很有正室范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