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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两人从书院走出来的时候,如林无意弯弯唇角的明月已挂在了当空,杨珥一步一步地踩着他的影子,看着他左右手提着满满当当的纸袋,上前试图夺过一些,林无意不肯松手,“我是男子,理应我来拿。”
杨珥用力地拽了过来,不小心刮到他手上刚才被烫到的地方,上面还有一时半会儿无法消退的红,他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她连忙捧着他的双手,轻呼凉气,心疼道:“还痛不痛?”她的心里满是苦涩,本该锦衣玉食的他,这双纤贵的手,无论是手握□□保家卫国,还是持着毛笔舞文弄墨,都能够展现他不世的才华,而不是蜷缩在潮湿脏乱的灶间。
而林无意看到她眼里不加掩饰的关心,眸间闪过一丝慌乱,猛地抽回了手,“不算太疼。”
杨珥掂了掂手中的纸袋。林无意张罗着家里那一老一少的吃食,灶间里的人心肠又都很好,将书院里多余的吃食都给打包给他们带回去,别看小小的一袋,都是实心灌肉的馅饼,沉甸甸的。
可是他的一片良苦用心,那金屋银山里的母子真的能感受到吗?
林无意忽然低沉地问道:“只是杨姑娘……你对每个异性,都是这样亲热吗?”
杨珥闻言一愣,摇了摇头,“你不一样。”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哪里不一样?”
她藏好了眼中的悲戚,无奈地说:“因为你还是个小屁孩呀!”
林无意面露颓色,似乎在这位杨姑娘眼里,自己永远就如穿着裤衩张嘴流涎的小儿一样,此时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如潮的打击。
勾人驻足的浓香顷刻间传入了二人的鼻尖,他眼前一亮,忙上前走到正吆喝着生意的摊主面前,含笑问道:
“老哥,请问这玉露团多少钱?”
杨珥也好奇地迎了上来,大感新鲜,原来这玉露团不是像名字那般面粉制成的团子,竟是形似玉露的雕酥!一根根手指粗长的尖头组成了一朵花的形状,看上去松脆可口。
摊主瞧着生意来了,忙抓起一个玉露团递到了林无意的面前,“新鲜出炉的,十文钱一个。”
他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了钱,“那给我来一……”余光忽然看到吞了吞口水的杨珥,他莞尔一笑,从怀中掏出了所有的钱,仅16文钱。他商量着的口气道:“老哥,买两个的话能不能便宜些?”
杨珥心里暖答答的,她知道这些不多的文钱对他意味着什么。无论在哪里做活,工钱都是一月一结的,可是他为了养家不得不同灶间的人商量按次结,这钱就是这么通融得来的。
她当甩手掌柜也当了十几年了,没有带钱的习惯,况且她所有的钱今早都被送去给了戴氏,现在也不方便唤二七出来付钱。虽说这食物她可吃可不吃,却不忍拂了他的好意。
摊主有些为难,在他们二人间来回的扫了几眼,随即笑道:“这位小相公,我看你娘子喜欢得紧,便答应你吧。”
林无意瞬间面红耳赤,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想要澄清,“不是的……”结果被杨珥上前去拿玉露团的动作打断,她大方地对摊主感谢了两句,搂着林无意走开了。
他愈发地局促,早先吃她嘴边芝麻的泼赖劲全无。杨珥低声道:“别回头,小心人家瞧出不对,反悔不卖了。”
他乖乖地点了点头。也难怪,婚事谈得早的人家,十四五岁便娶了媳妇,而她因着袅袅婷婷的身姿,柔枝嫩叶般的容颜,看上去更是如软玉温香的小姑娘,十九岁女子该有的媚骨暂时还未显露出来。
杨珥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过多的忸怩,要真计较的话,还是她占了林无意的便宜呢,毕竟她比他大了足足五个年头。
轻轻的一个酥饼,她却觉得其中的情意很重,她糯糯地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想起你昨天那个差点和葡萄抢冰糖葫芦的样子,我觉得我如果只给聪儿买,不给你买,你可能要生气的。”
她有些怨怼地看着他满含笑意的眼睛,恨恨地掰下了一块,扔到了嘴里,发泄私地嚼着,渐渐地眼睛里的光芒转甚,好好吃!
他对她的反应十分的满足,忽然嘴里也被塞下一块,听到她支吾地说:“你也一起尝尝。”
他细细地咀嚼着,腔内满是甜意,他给聪儿买过很多次玉露团,可是他自己一直舍不得吃,这确实是他第一次品尝这个味道,她怎么会懂他至此。
“无意!你在这里啊!咦,小尼姑也在?”一声叫喊打断了二人享受美食的时光。
杨珥面部抽搐了一下,幽怨地冲朝他们走来的王麻子说:“我不是尼姑……”
王麻子尴尬地摸了摸头,“咳咳……不好意思我忘记了,杨姑娘杨姑娘!”
“王哥和父老乡亲们一起这么兴师动众的,是要去干什么啊?”打圆场小公子林无意赶紧出来救场,杨珥这才注意到王麻子身后跟了不少的大叔大婶大伯大娘小哥小妹,一股恶臭从他们手提着的臭鸡蛋还有烂蔬菜散发开来。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心里奇怪,这么大阵仗,难道是要去打架?
王麻子一脸的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地说:“听说那无德的长公主被罚到归元寺面壁思过了!我们这是赶着去‘看望’她的!”身边的邻里无不应和。
杨珥嘴巴一歪,可不正是被她猜中了吗?他们正是要去打架,打的还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日更哦~
第14章 泪湿春衫袖
杨珥内心的酸涩没法同任何人诉说,幸而她从小在世人眼中的形象便是不堪的,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星半点了。
只是她蓦地看向林无意,他脸上淡然的笑容虽然并未消退,但眼底的那份从容却不易察觉般地现了裂痕,他的语调不明:
“可是真的?”
一位大婶晦气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长公主人现在就在归元寺!要不是她不守妇道,彭太尉一家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站在她旁边的一位娘子掂了掂手中的臭鸡蛋,“就是!彭太尉的父亲彭荪彭大将军戎马一生,说句毫不夸张的话,辛朝半壁的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而他的长子彭太尉更是战功赫赫,是我朝不可多得的将才!皇帝将一无是处只会跳个破舞的长公主许配给彭太尉,是她上辈子行善积德求来的!她竟然不知道珍惜!我要是看见她,我一定要把这鸡蛋扔到她的脸上才解气!”
杨珥的指甲深掐着手心,划开了口子,渗着鲜血也不察,只是麻木地随着众人点了点头,是啊,她何德何能和彭大哥那样优秀的人许下姻缘,何止是上辈子,怕是堪堪修了好几世才能有的福分。千万个郎中令,都不及他的分毫。
她艰难地瞥了一眼林无意,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在听着别人家的故事,只是背在身后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
大娘听着神情是愈发地激动,唾沫横飞:“可莫要把我气死了!几年前彭太尉大破突厥,班师回京时我曾远远地见上过一面,何等的器宇轩昂,无数的良家女子暗自许下了非他不嫁的决心,最后竟然便宜了那个长公主!可是那水性杨花的长公主竟然在婚前和那个郎中令好上了,要我说那郎中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彭太尉杀得实在是太对了!”
旁边的小伙子义愤填膺地插了句嘴:“对啊!彭太尉才是真正有血性的汉子,这皇帝实在是太糊涂了,怎么能因为他彭太尉杀了这样一个败类而祸及满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