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真不是杨珥少见多怪,而是她平日里方便的时候,都是宫女们端着木桶来解决的,殊不知民间的茅房都是连着猪圈的,排泄物利用之余,还可将生禽养得鲜嫩白胖。
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滚,屏住呼吸,挪了进去。麻子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实在不能理解,都这个时候了,这小婢女还装自己是什么千金之躯。
杨珥是被强制“请”到归元寺的,皇帝扔了的一句:“朕没有如此丢弃皇家颜面的姊妹,凡事请方丈定夺”以后,便对她不管不问了。
方丈倒是没有为难杨珥,对她礼遇有加,除了不允许她私自下山,还有每日定时的打坐念经不可免以外,唯一的规矩就是令她同普通僧尼一样,只要在寺内活动,就必须穿上青灰的海青服。
清晨她为了掩人耳目,还是穿着海青服下山的,临近江城郡才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换下,然后好好打扮了一番。
现下,她只能苦闷地从背着的行李中掏出皱巴巴海青服,准备换上之时,却又犯难了。
她只能尴尬地对外喊道:“那位小哥,不知能否帮我拿下衣服?”她可不想把衣服搭在这污秽不堪的门槛上。
“那你放上来吧。”门缝处伸过了一只黝黑的手。麻子兄的人品她是信任的,应当是不会偷看的。
此时杨珥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么繁琐的衣服,麻子兄倒是在外面等得很有耐心。
她内心感动万分,首先把半臂脱下扔了过去,“小哥您真好。”
“姑娘客气了。”麻子兄嘿嘿直笑。
杨珥开始脱褥裙,“小哥是哪里人?我会不会耽误了小哥的要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要事……”他随口嘀咕道。
“嗯?”她没有听清,把褥裙也搭在了他的手上。
他连忙扯开话题:“我是来买东西的,哦对了,我是三阳县的。”
杨珥不知是自己错觉还是怎样,他的语气怎么突然就变得亢奋起来?
她脱得只剩下中衣,开始套海青服。忽然想起了什么,激动道:“小哥刚才可是说江城往南走五里便到的三阳县?”
门边的手缓缓地收了回去,麻子兄的声音也变浅了许多,“没错,就是那个县,我的手酸了,活动一下,你慢慢穿衣服吧,我不急的。”
杨珥心里一暖,今早碰到了太多的周折,只有麻子兄让她感受到了人间真情。
“真是太好了,我今日要去的也是三阳县,不如和小哥一路同行?”
“好嘞!”小哥的声音有些飘忽,她还在自顾自地说:
“不知小哥今天要买什么东西啊?”
“小哥是否婚配啊?”
……
没有人说话,她也没有在意,只当小哥是嫌她啰嗦,懒于回答了。
终于穿戴妥当,杨珥这才提了一个空包裹慢悠悠地走出来。
“小哥?”出来了以后,茅房四周空无一人,杨珥心里一紧。
隔壁茅房有脚步声传来,杨珥欣喜地冲来人唤了一声:“是小哥吗?”
油光满面的胡渣男人大腹便便地踱了出来,浑身带着一股难以言明的臭意,笑得一脸灿烂,“小娘子可是在叫我吗?我还未曾婚配,可以想办法让你还俗的。”
杨珥吓得猛地后退,双手合十,嘴里急呼:“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转身便往外面跑,令人感恩的是这个男人并没有追过来。边跑她边张望着四周,哪里还有那个死麻子的身影?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遭贼了!竟然还是一个偷衣贼!
辛朝物价不低,一个成套的衣衫,好一点儿的衣物可抵普通人一年的口粮。更别提她身为长公主的衣物了,这麻子的眼光还真不俗,便宜他了,杨珥咂了咂嘴,这样想着。
杨珥叹了一口气,她从小习惯了深宫的阴云诡谲,好不容易有机会逃出那个牢笼,一时戒心大减,反倒让自己忘记了,最不值得期待的,可是人心啊。
无论是在宫闱里,还是乡野之中。
好在她聪颖,没有把钱放在衣服的内兜里,而是放在囊袋里了。她微笑着一抹腰际,什么都没有,直筒筒的僧袍,腰间空荡荡的。
空空如也?
她忽然想到!囊袋也是系在刚才脱下的褥裙上的!囊袋也被那个死麻子给顺走了!
因刚才剧烈的奔跑,产生的汗水,顺着额头低到了眼里,眼睛里酸涩难耐,她烦躁地揉着眼睛,急得在原地直跺脚。
想到平日里步步为营的自己竟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又想到那个囊袋里有支自己向皇兄求了好久才得到的彩瓷步摇,她就懊恼地大呼出声:
“啊!”
心情久久才平复下来,她发现四周的人都打量着她,指指点点的,吓得她连忙跑到路边,蹲下身子,往脸上猛地抹了一把地上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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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郡算不上大,但有一座中等城市,还有几个低等的城市,管辖区内的乡县更不在少数,杨珥此行要去的三阳县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一天过去了,杨珥向不少人问过路,但还是没能走到城乡的交界处,并且,这都是在毫无进食的情况下。她尝试过向他人寻求帮助,但是一身狼狈的她,往往换来的是避而远之的疏离。
她颓败地歪靠在路边的石阶上,纷纷的行人没有一个人侧目的,似乎对像她这样沿街乞讨的人早已习以为常。
但是,她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坦荡,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她,在宫里强颜欢笑的面具,她也不用再挂在脸上了。刚才她还懊悔过,不该为了图自由而故意安排随身的侍卫去办别的事,不然也就不会闹出这么些个糟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