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陆陆续续跟着她进来几个小厮,抬着五个足有三尺宽的大鼓,沉甸甸地往庄采薇面前一字排开。
庄采薇接过青竹递过来的鼓槌,轻松抛起翻了个棒花,“咚”地一声落在面前鼓面上。
“今日,就请在场诸位听我一回——崇天战鼓!”
“御柳如丝映九重,凤凰窗柱绣芙蓉。景阳楼畔千条露,一面新妆待晓钟”——出自温庭筠《杨柳八首》
第五章
崇天,位于整个大燕大陆的最北方,是镇守边境的大都城,也是重要的军事要塞,担负着抵御北方外族入侵的重任,庄采薇的父亲庄修然就是统领崇天的北方节度使。
而崇天战鼓,则是出击进攻时鼓舞人心发出号令的重要工具,向来是几十面鼓齐发,以气势磅礴而着称。
在这卫国公府的小小花厅中,区区五面鼓远远不足以表达出它的惊人和恢弘。
但是庄采薇在崇天生活的这三年,几乎每天都是伴随着鼓声而起,再听着鼓声而眠,那一声声的战鼓擂响早已深入了她的骨髓,一双小巧鼓槌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几乎不留残影,一声声的击鼓也幻化出各种玄妙而奇异的节奏和旋律。
“咚,咚!”
是晨钟之声,悠远绵长,唤醒崇天蛰伏于黑暗深处的每一个灵魂,在寒冷的清气中迎接朝阳的暖意。
“咚,咚咚,咚!”
是演练的号声,经过了千锤百炼的将士,与傲视风霜的战马一起,筑起大燕北境最坚实而不朽的城墙。
“咚咚咚,咚——咚!”
是久违的出征令,眼前横陈着北方外族凶残蛮横的刀刃,身后有广袤不可割舍的故国,和安静沉睡在母亲怀中的孩童。
我今击鼓一声高彻天,击鼓二声深彻泉。天上拂开白日路,地锁制断如飞烟。
从小生长的凤中的少爷姑娘们何曾听过这般震慑人心的乐声,便是那些有所阅历的老人,也并非人人能够领略崇天风貌,众人只觉这一声声的战鼓,敲入了脑海,敲入了骨血,敲得一颗心都跟着砰砰砰地震颤。
随着鼓声渐渐激昂,庄采薇手中的动作也越来越快,鼓槌越敲越急,仿佛正倾尽全力要诉尽那崇天的沙丘与冰海,长/枪与血肉。
最后一声长鼓收尾,只见她漂亮地翻转手腕,鼓槌脱手而出,“噔”地一下击中花厅檐下垂落的铜片,留下一道高音,复又弹回她手中,稳稳地接住。
就此结束。
“献丑了。”庄采薇挥一把额上的薄汗,很是痛快地收手道。
一时间花厅中寂静一片,连呼吸声都难以听闻。
还是卫国公府老夫人先反应了过来,拍着手掌连叹三声“好”。
“不愧是将门子弟,颇有乃父风华!今日魁首舍你其谁!”
这番话一出来,众人也都醒过神来,却又觉得方才那一声声震撼心灵的鼓乐还在耳边萦绕,看着庄采薇的目光赞美有之,惊叹有之,崇敬有之,竟是谁也不敢再轻慢待她。
人群中傅恬然一张小脸煞白,她方才就站在柱子旁边,眼看着鼓槌向她面上飞来,几乎要以为自己会被砸晕过去,尖叫声都快冲到嗓子眼了,还好硬生生忍住,即便如此,待得鼓乐停歇,她一双腿也软得几乎站不住。
这就是去过战场的人所拥有的气势吗?
她长呼一口气,紧紧攥着手中团扇,几乎要拗断了扇柄,只勉强维持着仪态不曾被人看出来。
然而眼看着被卫国公府老夫人拉着夸奖了半天又得了许多赠礼,在不远处笑得一脸灿烂的庄采薇时,脸上神情又忍不住有了几分哀怨和不忿之色。
不想还不等她心中有个什么头绪,就见庄采薇转过头来对上了她的目光,随后……缓缓绽放出一个嚣张的笑颜。
她是故意的!
傅恬然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她怎么敢?怎么可以这样做……还是说先前自己说的话都被偷听了去……
不得不说傅恬然的怀疑有几分道理,不过庄采薇这会儿根本就懒得去揣测她的心思,能甩个笑脸挑衅一下已经是她忙中偷闲了,卫国公府老夫人好像终于找到了和她拉近乎的切入点,亲热地挽着她一迭声夸赞她父兄的功绩,给她拼命戴虎父无犬女的高帽子。
只是方才这一通擂鼓鸣金,倒是把她连日来在凤中所感受到的郁气都挥散了个干净。
看来她爹说的没错,武力镇压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药嘛!
这番感慨若真让她爹庄修然知道了,只怕要吹胡子瞪眼地骂她一句“放屁,武力镇压不是让你对付自己人的”,只可惜庄修然还远在崇天练兵,并不知道自己把女儿教得越来越歪了。
……
与卫国公府隔一道巷子,有一处颇为安静的庭院,院中有座三层的书阁,此刻正窗户大开着,任藕色的绸幔随风垂落开来。
一个面相白净的小厮样人物低着头匆匆走进书阁,“噔噔噔”地跑上三楼,在楼梯口顿了顿,没有立时进去,而是轻轻唤了声:“陛下。”
“高福吗?过来回话。”书阁中排列着一层层的书架,此时从书架后头传来了懒洋洋的回应。
名唤高福的小太监低眉顺眼地悄声走过去。
书架后头摆了个软塌,正临着窗,一位白衣公子手握书卷斜靠在软榻上,微风伴随着花香徐徐撩起他鬓边细发,一双不似男子该拥有的桃花细眸漫不经心地落在书页之上,眼角一滴泪痣更是为他的眉眼添了几分妖娆妩媚之色,一时之间竟然有些雌雄难辨。
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也是庄采薇那位久未谋面的未婚夫,景和帝言成简。
他听着高福脚步近了,便放下手里的书,略略坐起来一些,扭头问道:“如何?”
高福低头恭敬道:“回陛下的话,问到了,正是隔壁卫国公府传来的,今日里是赏花宴的日子,聚集了许多公子闺秀,便轮番上台献艺,彩衣娱亲来着。”
“嗯。”言成简垂眸,不知可否地应了声。
知道对方要听的不是这个,高福飞快地瞄了一眼他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鼓声,是庄七姑娘打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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