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威胁
当马车的速度逐渐慢下来的时候岳凌兮就知道快要进城了,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们来到的居然是拓跋家所在的老巢——南灵城。
她原以为拓跋桀会将她带回西夷都城并交给明月楼严加看管,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南灵城戍卫森严,固若金汤,且有十几万雄兵盘踞在郊外,她经过之时看到他们正紧锣密鼓地操练着,现在想来,或许他们再过几天就要拔营前往东漓江了,那么拓跋桀把她留在这里的原因就很明显了。
他想拿到战略布防图之后第一时间送往前线。
也对,西夷都城如此遥远,一来一去颇费工夫,拓跋桀立功心切,自己都不惜长途跋涉到前线来督战了,又怎会因此贻误了战机?
她能拖延的时间不多了。
岳凌兮如此想着,突然被人从后面使劲推了一下,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旁边的书凝连忙伸手扶住了她,同时转过头去,对那名西夷人怒目而视。
“你们干什么!”
西夷人听出她语气不善,顿时横眉竖目地欺上前来,揪住她的衣襟就要把她甩出去,岳凌兮立刻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她前面,用夷语威胁道:“你若敢动我们二人,国师这辈子都休想拿到战略布防图!”
那人听后似乎非常恼怒,魁梧的身躯又逼近几寸,犹如一张巨大的幕布从头顶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带来不小的压迫感,逆光之下,那张满是横肉的脸越发显得吓人,书凝拼命忍耐才没有尖叫出声。
好在没过多久他就被另外那个西夷人拉开了,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了些什么,他这才罢休,临走前还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甩上了院子的门,跟着便是一连串叮呤咣啷落锁的声音。
书凝呼出一口长气,刚准备说话,忽然瞥见岳凌兮袖间晕开了点点殷红,顿时惊呼道:“修仪,您的手……”
岳凌兮蓦然捂住了她的嘴,低声吐出三个字:“进去说。”
书凝会意,小心拿开覆在嘴上的柔荑,然后扶着岳凌兮走进了房间,把门窗都关严实之后才回过身来替她检查伤口,谁知刚卷起袖子便倒吸一口凉气。
“修仪,怎么又流血了?”
“没事,你去把剩下的药膏拿来罢。”
岳凌兮靠在椅背上,娇容微微泛白,衣衫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显然是伤口疼得厉害,可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仿佛只为让书凝安心。书凝服侍她这么久又岂会不知她的性子,当下就红了眼,却也没多说什么,一径埋头翻找着包袱里的药瓶。
若是那天修仪没有去破阵,兴许不会伤得这么重。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是一想起当时的情形,她仍然觉得胆战心惊。
那天她们回到原地之后,那个守卫差点被马甩到地上,幸好岳凌兮眼疾手快地冲上去顶住了他,这才没有把他弄醒。不过算算时辰,迷药的效果也维持不了多久了,于是书凝就按照岳凌兮的吩咐将那两个人摆好了姿势,然后悄悄坐回车厢关好门,开始给她换衣服。
车厢里异常闷热,再加上疼痛难忍,仅仅只是一个抽手的动作就让岳凌兮满头大汗,书凝心里难受,手上却不敢耽搁,三两下就替她脱下了外衫。
先前在林子里光线昏暗看不清楚,如今点了灯她才知道岳凌兮的伤有多严重,两条玉臂上全是被荆枣扎出的血点,密密麻麻,深的几可见骨,还在汩汩地流着血。她迅速将干净的里衣撕成了布条,然后一圈圈缠在岳凌兮的手臂上,正是颤抖之际,耳旁却传来一个极轻极浅的声音。
“再紧一点,这样止不了血。”
书凝抬眸看去,岳凌兮墨缎般的长发已经被汗水浸透,一张素颜淡到没了血色,唯有那双明眸氤氲着坚韧的光芒与她对视,她明白她的意思,微一咬牙,狠下心勒紧了绸带。
“唔!”
岳凌兮闷哼一声,旋即无力地靠向了书凝,汗流得更多了,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书凝想着拖得越久她遭的罪也就越多,索性一鼓作气把两只胳膊都缠好了,全部弄完之后,岳凌兮俨然已经疼到虚脱。
这时,外面的两个守卫亦醒过来了。
莫名其妙失去意识这么久,两人都有些惊慌,发现自己无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押送的人还在不在,岂料打开车门之后发现岳凌兮和书凝都处于昏睡状态,一个躺在内侧一个趴在边上,姿势有些奇怪,也没有盖东西,与其说是困得睡着了,倒更像是被什么东西迷晕了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跳下马车来到旁边的空地上,盘腿而坐运气一周天之后并没有异样的感觉,于是排除了被人下药的可能,只当是瘴雾太浓,连他们都受到了影响。
其中一人还抱怨道:“国师也太不厚道了,自己绕道去了军营,却让我们抄近路从这劳什子血阵里面过,什么时候晕过去的都不知道!幸好那两个娘们也被迷晕了,要不然丢了人,我们还不得脑袋搬家?”
“行了,你少说几句,赶紧去那边盯着吧,等会儿再不醒就麻烦了。”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岳凌兮和书凝的耳朵里,为了演得更加逼真一点,她们过了半个时辰才醒来,还表现得非常困惑,仿佛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昏了过去。那两个守卫观察了半天,幸好岳凌兮平时穿的衣服都是一个颜色,只有细微花色的不同,所以他们并未察觉不对。
如此一来他们也不敢在这里继续等下去,若是等下再中了迷障就麻烦了,于是两人决定先到前方的村子里落脚,然后再与军营那边联系。
危机就此度过。
车门关上的一刹那书凝顿时跌坐在地上,掌心全是细汗,几乎握不住扶手,好半天才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回头再看岳凌兮,她已经支撑不住地躺下了,马车每颠簸一次她的眉头就蹙紧一分,书凝既心疼又着急,却毫无办法。
必须尽快弄些药来。
她坐在那儿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最后想出了一个苦肉计,于是在下车的时候她故意摔了一跤,并借此向守卫讨要金疮药。守卫冷冷地看着她,本来不想理会,但禁不住岳凌兮一番恐吓加威胁,还是把药给了,书凝宝贝似地揣进了怀里,然后借着去溪边清理的机会悄悄地把血衣处理掉了。
药只有一瓶,自然得省着点用,书凝腿上只是小抆伤,用了一次之后就不再管它了,剩下的都留给了岳凌兮,只是那些荆枣扎得太深,已经伤到了筋骨,所以迟迟未愈。
眼下到了南灵城,金疮药已经见了底,书凝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想办法配副药给岳凌兮吃,谁知刚进城就被关进了这座二进的院子里,连个能套近乎的下人都没有,更别提溜出去了。
她压下心中的担忧,把岳凌兮扶到床上躺好,然后揭开绸带开始为她换药。
“修仪,可能会很疼,您忍着点。”
岳凌兮弯了弯粉唇,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笑,宛如云中飘絮,淡渺至极。
她心里清楚,换药也只是避免外伤感染而已,这些天以来,她的手正在一点一滴地失去力气,莫说端茶举箸,就连方才抬起来去捂书凝的嘴都极为吃力,就像是控制着它的那根线已经有了裂痕,彻底断开只是时间问题。
她没有跟书凝说,仍然伪装成一切都在好转的模样,只因说了也只是让她干着急罢了,现在根本没有条件供她治伤。
岳凌兮看着自己惨白的双手,不知怎的就取下了腰间的锦囊,然后将那枚玉坠握在了掌心之中,昔日生动的轮廓如今摸起来却有些僵硬,她不再能瞬间分辨出来哪里是鱼尾,哪里又是莲叶,甚至无法将其握紧。
这双手……怕是已经废了。
送她玉坠的那个人曾经在温泉里深情款款地对她说,这二十五年以来,她是唯一一个让他动了念头的人,她亦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说永远不会离开他,如今是她背离了誓言,甚至连他给的信物都快要拿不起来。
他一定对她很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