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蒙蒙,染透满城花树,江南独有的牌楼在一片朦胧中越发显出独特的美感,宛如婀娜多姿的美人一般,错落有致的屋檐便是她的裙摆,垂下千万条水帘,叮叮咚咚犹如珠落玉盘,端地惹人心醉。
若无凡尘俗事,隐居在此倒也不错。
这想法要实现起来着实遥远了些,但偷得浮生半日闲还是可以的,比如楚襄今天就没有去巡抚衙门查阅档案,也没有批阅王都送来的加急奏折,一直待到下午申时左右雨小些了才换上出门的衣服,像是早有打算要去哪,又像是随性而动。
流胤极懂得把握时间,在他更衣的这一小会儿就把最近查到的事情尽数汇报完毕。
“启禀陛下,一切皆如您所料,陈秋实作为知州确实没有什么大过,虽说官场上的陋习是有一点,但从不中饱私囊,鱼肉百姓,而且也干了几件足以为人称道的实事,所以这里的乡亲们对他还算满意。卑职本以为事情进了死胡同了,却在清查他的家眷时发现了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是从邻里口中听来的。”
“说说看。”
“陈秋实与张氏是糟糠夫妻,感情一直都不错,所以他至今未娶妾室,只可惜张氏不能生育,他们便从远房亲戚那里领养了一个小女孩。据邻居所言,女孩来的时候已经是知事的年纪了,但因为身体不好长年僻居别苑,几乎不曾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慢慢的,大家都开始怀疑女孩是不是已经病死了,谁知某天半夜,有人听到陈府传出了吵架的声音,一个是张氏,另一个颇为稚嫩,想必就是那个女孩。”
楚襄眉眼不动地说道:“继续。”
“吵架的内容非常奇怪,大概是女孩控诉张氏将她关在别苑许多年,没有人身自由,生活也了无乐趣。别人还以为是张氏虐待女孩,谁知听到她哽咽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孩好,让她再忍几年,女孩不依不饶,闹得越发凶了,后面是陈秋实来了才平息了矛盾,至于个中缘由却从始至终都没提过。”
“现在这个女孩在哪?”
楚襄抬起脚,任婢女为他套上防水的靴子,又抻了抻腿才转过头看向流胤,流胤如实答道:“回陛下,最近这两年女孩已经搬回陈府居住了,平时也会跟着张氏上街买衣裳和首饰,只不过像游园、茶话会这种人多的场合还是去得少,别人都说她是得了某种恶疾,随时都有复发传染的可能,所以才会如此,但卑职并不这么想。”
他身为禁军及影卫的统领,在这种事上要比普通人敏锐得多,而楚襄更是早一步就察觉到不对了,直接问道:“知道她的长相和出生年月了吗?”
“卑职已经派人去武陵的各大成衣铺和金器铺取材了,想必很快就会……”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一阵窸窣声,想是执行任务的影卫回来了,流胤扬声命其入内,不出意料,怀里果然是揣了画像的,流胤伸手接过并摊开在桌案上,刚要拿镇纸压住,瞧见画中人的模样却猛然一震。
“陛下,这——”
楚襄的视线掠过他掌下,微微一顿之后迅速凝结成冰——画中人神态天真,脸型丰润,分明就是健康活泼版的岳凌兮。
他的判断果然没有错。
先前提到十年前的案子陈秋实就色变,他以为这是做贼心虚,后来他带岳凌兮去玉观园赴宴,陈秋实和张氏脸色都变了,显然是认出她了,可是理应出现的恐惧却没有,只有吃惊,这不像是幕后黑手的反应,所以当时他就猜测其中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今天一看果真如此。
收养的女儿跟兮兮长得这么像,是人都会惊讶。
为了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楚襄朝刚进门的影卫问道:“这个女孩多大?家里原来是哪的?”
影卫垂首答道:“属下潜入衙门查到的档案上写着年方十八,祖籍泊州,可都是后来补的,原有的户籍好像是在迁来的过程中遗失了。”
遗失?这也太巧了。
楚襄虎目微眯,抛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陈秋实夫妇是什么时候收养她的?”
“具体日期不知道,但可以确定是十年前。”
闻言,楚襄半晌没有说话,越来越肯定自己心中所想。
据他所知岳凌兮是有个小两岁的妹妹的,虽说已经死了,但并没有找到尸体。这个女孩与她长得如此相像,又刚好出现在此地,实在教人无法不去怀疑,再加上陈秋实和张氏的种种反应,他几乎可以断定他们是知道些什么的。
关在别苑不让人见到是怕她被认出来,两年让她恢复正常生活是因为五官已经长开,不会有太大的风险了,而不想交出十年前的刑事卷宗应该是怕被人查出他藏了个罪眷在家,至于年龄和祖籍对不上,压根不算问题,有陈秋实这个知州在又有什么东西改不了?
所有的推理都指向一个答案——陈秋实偷偷救下了妹妹,瞒天过海骗了所有人。
满头雾水的流胤在旁边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只觉得这姑娘既然跟岳凌兮长得像,或许与她有些关系,于是低声请示道:“陛下,要不要卑职去请修仪过来?”
“不。”楚襄立刻拒绝了他,并沉声下令,“没有朕的允许,半个字都不准跟修仪说。”
“……是。”
流胤虽然恪守命令,却掩不住疑惑,楚襄见状抿了抿薄唇,面色冷然如故,完全没有要改变主意,只因他内心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谜团被挖开之后对岳凌兮不见得会是件好事。
还是先瞒着她的好,将来她有怨怼冲他一人发泄便是。
思及此,楚襄振开衣摆迈出了书房,朝花厅而去。
细雨绵绵,轻拍角窗,佳人独坐于案边,一手支颐一手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甚至连极为明显的脚步声都没听到,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楚襄没有移开视线,话却是朝书凝问的:“她在这待了多久了?”
“回陛下,修仪午间小睡了半个时辰,起来之后就来这了。”
自从来到武陵以后,岳凌兮每天都要花上许多时间去清查那些旧资料,有的都已经看过一遍了,她怕遗漏了什么又拿回来重新翻阅,若没有书凝在旁规劝着,她可以在这里不声不响地坐一天。
书凝正暗自叹着气,不经意发现余光里的那抹俊影已经走到了桌案旁,强势地箍住岳凌兮的腰,二话不说便吻了下去。
陛下也太乱来了!这青天白日的,怎么能——
书凝未及细想,连忙拧过身子面朝角落,岳凌兮的惊呼声和无意识发出的嘤咛先后传了过来,令她耳根微微发烫。
陛下该不会想对修仪做什么吧?
那天夜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陛下裸着上身出来要水,半开的门扉后面寝衣、外袍和犀带凌乱地摊了一地,有他的也有修仪的,都染着斑斑点点的湿痕,而修仪就躺在雪白的幔帐里面,睡得甚是安稳,她联想之下以为两人发生了什么,好在第二天收拾床榻的时候没有见到血迹,这才默默舒了一口气。
由此她也认识到陛下向来是随心随性不受拘束的,保不齐眼下又会做出什么张狂的事来,她还是先出去的好。
门扇轻轻开阖,细微的光影变幻之后花厅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岳凌兮被楚襄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有点晕眩,一边细喘一边攀住了他的手臂,趁着空隙轻唤道:“……陛下?”
“喜欢么,兮兮。”
楚襄停下来近距离地看着她,酡红的脸颊,雾蒙蒙的眸子,还有水光泛滥的唇瓣,每一处都衬出她的娇美,令他心笙荡漾,而她的直率更是让他爱到了骨子里。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