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个女支女平白无故诬陷读书人,君子不耻,若还想参加今年的秋闱,就不要插手此事,免得状没告成,还惹一身骚,得罪未来的同僚。”
贺生听了心里发冷,“您明明知道瑞云是冤枉的,为何坐视不理。”
巡抚弯下腰拍拍贺生的肩头,意味深长,“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这就是为官之道。”
王生的死可大可小,如果瑞云背后有人,兴许还会以暴毙而亡结案,可陈氏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加之王生还是一个举人,怎么的也得给陈氏一个说法,以免寒了心。
巡抚说完把诉状塞到贺生怀里,站起来看了看日头,“快下雨了,后生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奴仆簇拥着巡抚进去,贺生一个人跪在青石板上,两眼发直,他觉得青石板很冷,从膝盖冷到心里头去,天渐渐暗下来,铅云重重,压得天越发低,一滴雨水溅在地上,随后大雨倾泻而下,笼罩了整个杭州城。
好久以后贺生才从地上爬起来,怀里的诉状已经湿了,字迹晕成一片,贺生把它握在手里,一步一步往家里头,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躲在屋檐下避雨,酒楼里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一群人围在一起,高声阔谈着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传到贺生耳朵里。
“朱公子,何不借此良辰美景,吟诗一首,也让我们见见朱公子的文采。”
贺生停下脚步,他看到一个人从人群里走出来,沉吟片刻提笔而成,旁人争先恐后抢着看他的笔迹,连连称赞,“妙笔生花,朱公子果然文采斐然。”
朱尔旦不觉飘飘欲仙,脸上更是得意不已,他还没来得及谦虚几句,外头突然冲进一人,一拳头砸在朱尔旦脸上。
边上的人一下子没有反应,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朱尔旦身上已经落了好几拳,他们连忙把人拉开,朱尔旦被人从地上扶起,对方大声喊道,“诬陷他人,朱尔旦你不得好死。”
朱尔旦一摸鼻子,满手是血,他认出这人是在春风阁外面摆摊的穷书生,清楚此人无钱无势,当下也不客气,上前就是一拳,把人打趴在地,一脚踩在贺生头上,冷笑道,“今个爷心情好,只打你一拳,下回再让我见到你,直接衙门上见!”
说罢领着其他人大摇大摆离去,其他人对着贺生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这人是不是疯了,和朱公子打架。”
“谁不知道朱公子是巡抚大人眼前红人,得罪朱公子,怕是连杭州城都待不下去。”
贺生趴在地上悲愤不已,他想起巡抚说的话,怀里的诉状如寒铁般冰冷,“官官相护,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他狼狈从地上爬起,漫无目的的走着,雨势慢慢小下来,路上出现三三两两的路人,贺生神情恍惚,想到牢里还在等他消息的瑞云心如刀割,他慢慢蹲下身来,在路人惊奇的目光中嚎啕大哭。
谁都好,帮帮他,帮帮瑞云。
第34章 陆判现
直至夜幕降临, 贺生才随便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歇息,等他进去才发觉这里山神庙, 里面供着一只两腿站立的狐狸, 这山神庙年代久远,早就破落不堪, 雨水顺着屋顶的大洞往里头灌水, 墙皮大片剥落,梁上结着蜘蛛网, 彩绘的神像无人打理,成了一尊真正的泥胚子, 贺生盯着这只慈眉善目的狐狸, 扯了扯嘴角自我嘲讽, “你要是能帮我,我就学那些贵夫人,给你塑金像修寺庙。”
贺生说完觉得自己实在是糊涂了, 居然对一个泥像胡言乱语,他随便找了个位置, 也不管上头积了多少灰尘,一屁股坐下,扯动肚子上伤, 引得贺生吸了口冷气,他把怀里的诉状摸出,上头早就看不出什么来,贺生摸着已经洇墨的诉状, 折腾了半天也铺不平,最后干脆丢在一边,对着泥像诉苦,“难得这世间没有一个人能替瑞云主持公道吗,明明巡抚大人知道瑞云是无辜,为了一个虚假的平安无辜送走一个人命……”
贺生哽咽起来,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是不是只有我做了大官,才能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他哭完又咒骂朱尔旦,“可恶的朱尔旦,我与你不共戴天。”
破庙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朱尔旦怎么了?”
贺生吓了一跳,最后把目光放在神龛上的狐狸像上,也不管这狐狸是神还是妖,贺生跪下来冲狐狸像磕了三个响头,“胡大仙,求求你救救瑞云。”
那女声再次响起,隐隐带着笑意,“你不把事情说清楚,我怎么帮你救人。”
贺生便如实道来,细说了整个事情经过,当听到瑞云被判刑,朱尔旦春风得意,成了巡抚跟前的红人时,狐狸像发出一阵红光,一个妙龄少女出现在贺生面前,双十年华,模样打扮像是十年前的装束,虽有些过时,但容貌生的极好,她见了贺生微微皱眉,似是不喜贺生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指了个位置让贺生坐下,仔细问来,“你说的朱尔旦和王生,可都是金华人士。”
贺生点头,“都是金华来的,两人还是好友。”
封三娘只是恰好路过此地,她听说这里的山神是狐族,想寻他问些道法上的问题,谁知山神没找到,倒是撞到一桩案子。
朱尔旦是不是王生的好友好友封三娘不清楚,王生是怎么死的封三娘倒是很明白。那日她在城东见了王生,就知道此人无心,虽不知道是靠什么法子活下去的,但她看王生一脸横死之相,动了恻隐之心,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提醒王生一句。谁知这王生没过几天就走了,倒应了一句老话,阎王要你三更死,哪能留你到五更。
贺生咬牙切齿,“定是王生为了前程设计陷害王生,还拉了瑞云做替罪羊。”
此话在他人听来或许是污蔑,封三娘在金华就见过朱尔旦,直觉认为此人不是善类,再听贺生讲述,王生是几个月前搬来杭州的,当地人均不知王生从前发生过什么,这朱尔旦和王生是同乡,知道王生一些事也不奇怪,她怀疑是朱尔旦从中动的手脚。
想到自己那个执迷不悟的九弟,封三娘决定出手把这对可怜鸳鸯一把,问了瑞云现在何处,以及贺生的住处,她想了想,心里来了个主意,对贺生说,“你先回去好生休息,待我察看过再与你做决定。”
贺生自然感激不尽,等封三娘离去,他才感到腹内空空如也,身上又湿又冷。可就算如此,贺生心里头也高兴,他摸着怀里那枚瑞云给自己打的络子,自言自语,“瑞云,你等我,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另说封三娘离了山神庙后一路向东去,据贺生的描述进了牢狱,见到了躺在稻草上奄奄一息的瑞云,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进米水,加之身子骨弱,全靠意志强撑,见了贺生后一下子放松下来,迷迷糊糊发起烧来,这会见到封三娘,还当自己已经死了,“原来鬼差都这么漂亮。”
封三娘见了瑞云心生怜悯,再听瑞云的胡话更是好笑不已,她蹲下身查看了瑞云的情况,知瑞云不能再拖延情况,当下扶着瑞云准备走,可瑞云一走,官府定要满城捉拿,封三娘想了想,施了个障眼法变出一个瑞云来,隐身带走瑞云。
到了贺生家中,贺生已经换上一身干净衣衫,坐在屋里翘首以待,他见封三娘竟然直接带了瑞云回来,不由大吃一惊,再看瑞云精神恍惚,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立刻紧张不已,“瑞云怎么样了?”
封三娘办事利落,要了张床扶瑞云躺下,又让贺生打盆热水来,替瑞云清理,还要贺生送一身女装来,贺生家中除去一位老母再无他人,他拿了母亲年轻时的衣裳,递给封三娘时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我去请大夫。”
封三娘见了暗暗肯定贺生的为人,替瑞云高兴找到了一个好人家。
一番折腾后瑞云总算退下烧来,一夜过后人也苏醒了,见了贺生两人抱头痛哭,贺生更是直接给封三娘下跪,对封三娘感激不尽。
封三娘笑道,“不用急着谢我,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两人一听不由面色凝重,在瑞云还没沉冤昭雪时,她留在贺生这里早晚会殃及他人,当下咬牙道,“还求仙姑送我回去。”
封三娘道,“大费周章救你出来,你又赶着回去送死,你无所谓,花钱又出力的贺生怎么办?”
瑞云听了泪水涟涟,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封三娘出了个主意,“我有一法,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你怕连累贺生无非是怕人认出你来,只要遮了这张脸便好,只不过我容貌变化之术修炼不到家,改头换面做不到,只能暂时遮掩,使人变得丑陋,若是王生一案无法翻案,余生你都要顶着一张难看的脸过下去。”
这对一个爱美的女人来说,无疑是比死还难受的折磨,瑞云身为杭州名女支,很大原因就是她出众的容貌,没有这张脸就等同与名女支瑞云死亡,贺生面露担忧,没想到瑞云眼睛眨也不眨,“我愿意。”
难得遇到一位至情至性的女子,封三娘对瑞云更加怜惜,她伸出手指在瑞云额头点了两点,瑞云额头多了两处墨迹,宛如胎记。脸上有这么大的胎记,好看也变得不好看。
封三娘施完法说,“你和他安心过日子,剩下的事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