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伺候您?”
“可以。”
“哎呀,老奴忘记了,”薛公公一拍脑门,佯装悔意,“万岁爷这是没带娘娘随身伺候,老奴有罪,罪该万死——”
那“死”字脱得又长又尖,天德帝冷不丁一口茶被噎得吐回杯子里,无奈薛公公怎么就不能放弃惦记让他传宗接代这件事情,想发火,又反应过来这老阉奴怎么说也是忠心,只不过好心办的事让人高兴不起来,自己也不好为难,索性看他演,等他演够了,这才杯子一放,用淡淡的语气道:“别在这阴阳怪气的了,娘娘娘娘的烦不烦,朕走时候不是带上个了吗?虽然不是娘娘但是用用也是可以的——这会儿都尉府的除了站班的,剩下的都在后面吧?把她叫上来伺候不就成了?”
薛公公眉眼一动,还想说什么,只不过天德帝不再给他啰嗦的机会,一只手撑着脑袋,皱起眉闭上了眼:“快去,否则朕就这么歇下也没关系——出了央城,人烟稀少的地方,朕换马溜溜。”
相比起让天德帝骑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薛公公当然还是乐意他老老实实在马车里呆着,当即不敢多话退了出去——吆喝着马车继续前进,当队伍开始缓缓蠕动,他老人家便遣了个手底下的小公公,打发他到后面的队伍里去找人,那小公公也是最近才调上来到内务府,认了薛公公做干爹,这会儿一听他让自己去找人,又是去那“队伍后面”找人,顿时脸上就犹豫了:“干爹,怎么万岁爷找人伺候要到那地方找,那后面的可都是……”
“让你去你就去,哪哪都那么多废话!”薛公公不耐烦地踹了他屁股一脚,“到了地方,抱那人的名字,自然就有人来了——难不成还能吃了你不成?你怕得罪那群鹰犬,怎么不怕得罪你干爹我啊?”
“……”
薛公公脸色不好看,那小公公自然不敢多说,苦着个脸一弯腰,然后便一溜烟儿地往队伍后面走了。
……
经过了几顶虽不如最前面的华丽然而也足够精贵的马车,眼瞧着就要到运送物资的队伍边上,那小公公走到一半,却忽然间到其中的一辆马车前方忽然开了门,门缝隙里露出了一张俊得像神仙似的脸,那人身拥着华贵狐裘,尖细的下巴隐藏在毛领子里,唇瓣的颜色极淡——整个人都好看得像是天上的神仙。
小公公看傻了眼,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谁——换下那一身绯色官袍,险些他都以为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呢,这会儿连忙做了个礼:“奴才参见君大人。”
马车里的人不轻不重地“唔”了一声,问:“公公行色匆匆,这是往哪赶?莫不是万岁爷有什么事?”
那小公公听君长知问了,这才立刻垮下脸:“薛公公让我到后面去,跟锦衣卫大爷队伍里讨个人前面伺候着去。”
君长知闻言,先是皱眉,而后舒展开来,微微一笑应了声,便挥手让他去了,见那小公公唯恐耽误了事儿时的埋头一路小跑跑走了,他却不急着坐回去,光是靠在马车边上发起了呆——赶车的小厮本是君府带来的,见他这模样也是难得,不由得出声提醒:“少爷,外头风大,您还是赶紧坐回去,仔细着凉。”
君长知闻言,也像是菜回过神来一般,那双漂亮的瞳眸微微闪烁,随即一笑:“稍等。”
……
等那小公公告别了君长知,一路杀到都尉府那一大窝煞神的队伍跟前时,老远地便看见他们各个身穿飞鱼服、□□乘骑高大骏马的模样,每个锦衣卫侍卫的腰间都挂着一把修长的刀,他想了想,记得人家跟他说那是“绣春刀”,见那走在最前面的锦衣卫指挥使高大威武、英气十足,不由得心生羡慕,多看了几眼。
却发现这会儿他似乎正回头跟什么说话。
不仅是锦衣卫指挥使,那队伍里剩下的的人,似乎都微微将脑袋偏向了一个方向,兴致勃勃地听一个什么人说话……
小公公有些困惑地伸了伸脖子,等那队伍缓缓靠近,远远地,他便听见个声音传来——
“知道怎么分辨母马和公马么?答案就是听它们跑步时马蹄分出的声音,那母的就是“濑狗喔濑狗喔”,公的就是“喔濑狗喔濑狗”——知道为什么么?因为‘来搞我来搞我’和‘我来搞我来搞’……“
锦衣卫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公公:“……”
一堆英俊小伙在马背上因为个低俗得要命的荤笑话笑得东倒西歪,毫无形象可言,而那*兮兮的模样跟传说中锦衣卫那种严肃、庄重、威武的形象完全沾不上边,小公公拢着袖子正幻灭呢,忽然便听见马蹄“嘚嘚”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是一声轻轻的喝声,他如梦初醒般猛地抬起头,往旁边一看,这才看见,方才那走在最前头的锦衣卫指挥使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高头骏马,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起来,这会儿,后者收敛了笑,脸上却是温和地问:“这位公公,可是有事?”
说话的人自然是纪云。
那小公公头一回跟锦衣卫说话,见后者坐在马背上微微弯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生紧张,结结巴巴道:“薛公公,说万岁爷宣、宣锦衣卫二十八字号,上前、前头伺候——伺候着去!”
那公公话语刚落,便感觉到纪云那群锦衣卫稍稍安静下来,而在他面前的锦衣卫指挥使也浅浅地皱起了眉头——那一下子变化了的气氛让他紧张得徒然生了尿意,连带着额间的冷汗冒出,他急急忙忙地抬起手抆了抆汗,正想说什么,忽然间,便听见一阵稍稍快速的马蹄声靠近,紧接着,之前那说荤笑话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才出城门,就迫不及待来找茬,万岁爷今早可是多吃了一个馒头,撑着了么?”
那声音清脆爽朗,其中还带着一丝丝和男人说话不同的柔和。
那小公公一愣,没想到有人这么大逆不道不怕死地说天德帝“吃饱了撑着”,连忙抬起头一看,这才看见锦衣卫队伍稍稍往两旁分开,从他们中间走出个显得不太一样的身影——来人也是骑在马背上,然而无论是那马上的人的身形还是马本身,都比其他的锦衣卫整个儿小了一号……好在马背上的人是正常的,一张白净的脸,长发高高竖起在脑后,没戴发冠,却是极为怕疼似的将那斗篷的帽子拉了起来。
这让她看上去似乎又小了一号。
这会儿她正瞪着眼,好奇地看着面前来要人的阉官,就想等着他回答似的。
眼前那人与指挥使大爷一比,气势可以说是直接归零,小公公自然是眉头一皱,大着胆子道:“万岁爷的事,咱们这些奴才可管不来,还烦请各位锦衣卫大爷们通融通融,让那二十八字号出来,随奴才到前头去伺候着主子才是正经事。”
他话语刚落,便听见面前那毫无气势可言的锦衣卫抬起手,整理了下脑袋上的斗篷帽子,抖落了一些雪花,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我就是,走吧,看看那吃饱了撑得又整什么幺蛾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趁着那小公公愣在原地,白术低下头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遍——看见他靴子上沾满了雪花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微微一顿寻思片刻,拍拍□□坐骑的脑袋正欲翻身下马,在她的身边,纪云却是已经料到了她想要做什么似的,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肘——白术下马不成,又稳稳地坐回了马背上,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家指挥使大人:“怎么?”
纪云清了清嗓子:“记得上回我同你说的那些话了么?”
白术心想你他娘的跟我说了那么多话,我咋记得你这会儿说的哪一句——抬起眼正欲说“不记得”,却在对视上纪云那双眼睛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这会儿他这是在提醒她,那日在大殿门前雪地里说的那些话,比如,万岁爷并不喜欢乖顺的人,所以想要从他那里脱身,只需要乖顺着他,让他乏味便是了。
白术稍稍定神,点点头,言简意赅答道:“知道了,放心。”
后面一群锦衣卫皆是一头雾水不晓得这师徒两人在打的什么密语,这时候又听见纪云“唔”了声,随即放开了抓在白术手肘上的大手:“去吧,骑着马去就成,地下雪凉,前些日子不还嚷嚷肚子疼么?”
白术“哦”了声,点点头想想也是,烦请那等在一旁的小公公带路——于是那小公公一弯腰就前头小跑带路去了,看着也没让白术下马跟他一块儿走的意思,白术虽然不好意思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轻轻踢了踢马肚子,便让坐骑跟着他屁股后面亦步亦随地去了……
目送那纤细小巧的背影在马上一晃一晃地远去,锦衣卫指挥使这才收回了目光,摸摸鼻尖,挥挥手示意身后锦衣卫们继续前进,没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拧头一看是二十一,纪云一看着家伙贼眉鼠眼不像是要干好事的模样,斜睨他一眼:“做什么?”
二十一嬉皮笑脸:“纪哥儿,你对小白挺好的呀?”
“嗯,咱们都尉府成立来不就这么一破闺女么,”纪云漫不经心道,“自家的东西,品质再差,也得收着。”
二十一阴阳怪气道:“哟。”
纪云“啧”了声:“怎么?”
纪云到底还是指挥使,哪怕没有之前云峥大爷的威信,多多少少还是能使唤得动都尉府这群泼猴的,这下子冷不丁地被他这么不冷不热地扫了眼,二十一缩了缩脖子,脸上那笑却是不变:“没怎么,收着,收着,好好收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