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矛盾。
一方面,她心中对洵墨的恨意未消,又恐他终究会坏事,因此,她在夜深人静之时曾想过无数次,自己应该如何报前世的仇,如何手刃仇人,如何消除洵墨这个隐患。
可冷静下来的时候,她却又开始犹豫。自己这辈子同洵墨已没了交集,真的要因为他而让自己双手沾上血腥么?况且,秦默那边该如何交代?或许……让前世的仇恨纠葛随风而散也不失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最终下定决心,便眼睁睁地看着这张无比熟悉又无比憎恨的脸倒在了自己面前。
前世,洵墨最后被秦默用承影所杀,这一世,他又死在了公仪楚的剑下。
公仪音嘲讽地勾了勾唇。
洵墨他当真是……与剑逃不开关系啊。
她此时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中情绪翻涌。
许是感受到了公仪音的注视,地上的洵墨终于缓缓转了目光看来,原本空洞无神的目光在对上公仪音的眸光时似乎迸出了一闪即逝的亮光。
他此时脑中还剩最后一丝清明。
他看着公仪音,心中的疑惑更甚。他在想,为何重华帝姬每次见到自己的眼神都十分捉摸不透,似有厌恶,似有熟悉,再如今日,竟带了一丝淡淡的怜悯。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重华帝姬十分面熟。
也许……他们上辈子是相识的吧?
洵墨勾了唇角,如果……如果当日他碰到的是重华帝姬,很多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好累,眼皮好重。
缓缓转了目光重新看向蓝天。
天上的白云悠悠荡荡地漂浮着,如同白色的棉花一般,看得人心中宁静非常。这一刻,他已经听不到周遭其他任何声音,眼中只剩下那抹纯洁的白。
这一世,他活得太累了,也许,死亡是他最好的解脱。
终于,眼皮缓缓地合了上来,脑中再也没有了知觉,唇角勾起最后一抹释然的浅笑。
公仪音呆呆地看着洵墨闭上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抖动一瞬最终静止,呆呆地看着一抹浅淡的微笑在他唇角凝固。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就好像,你恨了很久的一个人,恨到你以为自己一定会亲手杀了他。可有一天,他却死在了你面前,于是突然间,你觉得自己浑身气力似被抽空,满腔饱满的恨意却再也找不到安放之处。
公仪音呆呆地想着心事,没有注意到秦默也闻讯赶来了这里,正站在院子门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将她面上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
洵墨死,公仪楚晕,似乎都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便是安帝,此时脑中也一片乱哄哄的,院子里竟一时无人出声。
这时,长帝姬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昏迷的公仪楚面上一转,看先安帝道,“陛下,依妾看,还是先派人将昭华赶紧扶下去好生检查一番。至于这胆大包天的仆从,死了就死了,并没什么可惜的,赶紧派人拖出去处理了便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声音中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媚意,“是该想着如何阻止这件事传出去才好吧?否则……昭华的名声可算是毁了。”
安帝阴沉着脸色看一眼长帝姬,从鼻缝中哼出一个“嗯”字来。
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面吩咐云意和云芙赶紧扶着公仪楚回帝姬府休息,一面又看向秦肃,“速速将此等以下犯上的奴才拖出去喂狗,另外……”他冷冽的眸光在在场的虎贲军面上一扫,“管好你的人。”
秦肃一凛,沉声应了,吩咐人抬了洵墨出去不提。
公仪音的目光随着虎贲军的动作一路看去,却猝不及防地在院子门口看到了秦默清俊的身影,不由一怔。秦默他……来了多久了?
方才自己面上的神情变幻……他又看了多少去?!
这么一想,顿时惴惴不安起来。
云意和云芙扶着公仪楚往外走去,皇后终于从巨大的刺激中反应过来,小声尖叫一声,“我也去!”又看一眼安帝,匆匆一礼,“陛下,妾要去跟着看看昭华。”
“去吧去吧。”安帝摆摆手,一脸不耐烦。
一直缩在一角大气也不敢出的吕太医见状,生怕安帝会把自己怎么样,忙跟着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就走得差不多了,公仪音不待安帝开口,面色苍白,似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喃喃开口道,“父皇……重华身体不适,也……也先告辞了。”
安帝猜想公仪音怕是把那不堪入目的情形全都看到了,闻言叹一口气,软了语气道,“去吧。”正要多说什么,余光瞟到身后的秦默,脸色缓了缓,“秦九郎也来了?快!你来得正好!快带重华回府歇着去。”
秦默应一声,走上前来揽过公仪音的腰。
公仪音无力地倚在秦默怀中,朝安帝略略行了礼,便随着秦默一道,带着阿灵阿素出了那满是血腥味的院子。
秦默扶着她,一路无话行到了长帝姬府府门口。
想来花园里赴宴的人还没有得到消息,所以门口几乎没有什么往来之人。见秦默和公仪音过来,守门的仆从忙迎了上来行礼,一面又赶紧派人去将帝姬府的车辇赶了过来。
公仪音一言不发地上了帝姬府的车辇,听得外头驭车的车夫喝一声,身下的车辇便缓缓动了起来。
阿灵和阿素知道秦默和公仪音怕是有很多话要说,识趣地没有跟进车厢,而是同车夫一道坐在了车辕处。
公仪音低垂着头,身子无力地倚在车壁上,竟没有半分力气开口。
见她神色颓丧,秦默也没有出声,只静静地坐在公仪音身旁,偶尔淡淡地抬眼看她一眼。
公仪音脑中走马灯一般闪过前世今生的片段,她双目微阖,只觉心中疲累不堪。她知道秦默在看自己,也知道秦默心中疑惑,只是……她仍旧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这事终究要向秦默坦白的,以秦默这般观察入微的性子,如何能发现不了自己的异样?
太阳渐渐西斜,金橙色的阳光从车帘的缝隙中透进车内,照在公仪音的面上,让她的肌肤呈现一种玉瓷般透明的白。她长长的睫羽覆满细碎金光,在阳光下如蝴蝶一般轻轻起舞。
秦默知道公仪音现在内心很矛盾,虽然他很想弄清楚她与那个叫做洵墨的男子之间的关系,可是他仍旧不想逼公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