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公仪音幽幽叹口气,将帘子一侧挂在车厢处的银勾之上,手中捧着手炉,悠悠然开了口,“宁斐,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宁斐身子猛地一颤,握住缰绳的手不由自主一扯,驭车的牛吃痛,发出一声哀嚎。
他慌忙稳住车身,却连呼吸都屏息起来,既不敢回头,亦不敢动作,一颗心像是要从胸腔中蹦了出来,不受控制地乱跳。
他习武已久,又是暗卫,已经很少有这般情绪波动的时候了。
殿下说,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一时间,宁斐恨不得地上能有条裂缝他钻进去才好。明明寒风扑面,宁斐的面颊却是火烫灼人。他沉默,耳朵却是愈发竖了起来。
心中又是羞愧又带了丝隐秘的期待。
在他看来,殿下是云端的仙子,不是他这种凡俗之人可以亵渎的,哪怕想想……也不可以。可是自己却对殿下生了不一样的心思,哪怕只是很淡很淡,也让他感到无法言说的羞愧。
“宁斐……你很好……在我心里,早已将你当成了家人。”看着宁斐肩头的颤动渐小,公仪音叹口气,接着往下说。
宁斐又是猛地一颤。
他此刻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与其说是失望,倒不如说是如释重负。
殿下说,她把自己当成了家人。
这么说,自己在殿下的心里,还是占有小小的一席之地的。这个发现,让他心中的阴霾和不安一扫而空。
他和殿下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先前种种难以自持的情绪不过是自己的痴想,原本想永远地埋在心里,只是自己终究是不够淡然,还是让殿下看出了端倪。
“殿下,对不起。”他终于转了身,抬起那双幽深的眼眸看公仪音一眼,很快又垂了头。
公仪音先是愣神,继而暖暖一笑,“宁斐,你无需同我道歉。”
“属下给殿下造成了困扰。”宁斐语声沉闷。
公仪音轻轻一笑,“有人喜欢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宁斐,你无需感到自责愧疚,只是,我们终究是不可能得的。”
“属下明白。”宁斐的头垂得更低了。
“不,你不明白。”公仪音微微提了声调,“我现在同你说这些,不是让你觉得你配不上我,而是想告诉你,你应该将我放下,去追求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
宁斐一怔,眉眼间似有一抹亮色跳跃,然后很快又暗淡下来,“属下是暗卫。”
暗卫,是最见不得光的存在,整个一生都只能为主人而活。
公仪音笑,如冬雪初融,百花初绽,哪怕低着头,宁斐也能感觉到面前清寒的空气变得空灵而洁净起来。
“宁斐,暗卫可不会驭车,更不会出现在阳光之下。”
宁斐不解地抬头,正对上公仪音笑意盈然的眼眸,耳边听得她清泠的语声,忽然心神一动。是啊,他在帝姬府,早已不是暗卫的存在了。
见宁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公仪音又是抿唇一笑,“所以,宁斐,现在我已经遇到了自己的幸福。如果你有一天也遇到了,一定要勇敢的抓住哦。”
宁斐怔怔地看着公仪音,她的笑容纯净,在这漫天的雪花间绽开大片大片纯白的花瓣,原本精致的脸庞显得愈发不可逼视起来。
他突然觉得心中陡然一松。
仿佛这么多年一直揪着心口的那个执念顷刻间消弭于无形,心中有种通透而空灵的感觉。明知道自己和殿下不可能,为何不早些放手?对自己好,对殿下也好。
至于殿下说的寻找自己的幸福,他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他最大的幸福,大概就是见到殿下幸福吧。
“谢谢殿下。”宁斐对上公仪音澄澈的眼眸,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清浅的笑意。
感受到宁斐整个人气韵的变化,公仪音回以清雅一笑,放下帘子回了车内。
牛车驶到秦府时,纷纷扬扬的雪恰止。
宁斐请公仪音在车内稍后片刻,自己上前与秦府侍卫通报。
侍卫看一眼帝姬府的车辇,请宁斐和公仪音在此稍候片刻,快步进府通报。
没等多久,公仪音听到车厢外有人声传来,侧耳听去,似乎是莫子笙的声音。果不其然,下一刻,莫子笙的声音便在车厢外响起。
“殿下,郎君叫属下迎您进府。”
公仪音掀起车帘朝他笑笑,下了车往秦府走去。
宁斐正立在府门口,公仪音看一眼他,“宁斐,你也跟着吧。”
莫子笙面色未变,看一眼守门的侍卫,“去将殿下的车辇停好。”
三人进了府,朝秦默所住的清竹园走去。
对秦府,公仪音并无多少好感,莫子笙许是也知道这一点,一路未停,脚步急促,偶尔恰到好处地同公仪音说一两句话。
穿过秦府的花园,眼前便是秦府的莲池,上次谢廷笍曾告诉过他,此池,唤作汀溆。
现下正是寒冬,汀溆池中只余一池悠悠清水,池畔的垂柳枝条上挂满冬雪,似一树银挂,蔚为壮观。唯独桥上那座白玉石桥依旧凌空,与茫茫雪景融成一片。
这时,公仪音却眼尖地看到汀溆池的另一侧行来几人,似乎是三名女子模样的人,穿红戴绿,分花拂柳上了白玉石桥。看方向,似乎正冲着自己而来。
因隔得远,公仪音看不分明,问询似的看向一侧的莫子笙。
转头的瞬间,却恰好见到莫子笙脸色微变,向来笑意清然的眸中划过一抹异色。
“那是谁?”公仪音生了几分奇色。
莫子笙语气微沉,“是夫人。”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