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着面前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着微光的锦绣刺金车帘,帘子上绣着的银蓝色水纹泛着波光,仿佛栩栩如生一般。车内坐着的秦默没有任何动静,车帘底部垂下的流苏纹丝不动,却越发让公仪音心里发了怵。
良久,她终于开了口。
“阿默……”许是沉默了太久,发出来的声音干涩嘶哑,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忙清了清嗓子,补充了一句,“阿默,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说完这话,她等了一会,灵敏地看到车帘下的流苏动了一动,不由眼神一亮,以为秦默就要出来了,没想到等了片刻,车厢里还是毫无动静。
公仪音眉头一蹙,心里隐隐生有几分负气,不由脚步向前一跨,手刚触碰上柔软的车帘,眼前却蓦地一亮。
原来是秦默掀开了帘子,露出半张精致清冷的面庞来。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公仪音愣愣地盯着面前骤然出现的秦默俊颜,半晌才眨了眨长长的睫羽,似呆住了一般紧紧盯着秦默漆黑的瞳孔,他点漆似的双眸仿佛两道深深的漩涡,将公仪音的心神尽数吸去。隐隐约约的,她似乎能看到那深浓的墨色当中,闪过一两点海水般的蔚蓝,似乎是车帘上海水纹的反射,又似乎是秦默瞳孔深处的色泽。
公仪音与他呆呆对望了片刻,直到感到自己的手腕被秦默指节分明的大手攥住。脑子里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她的身体便腾空而起,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当中。
车帘刷的落了下来,隔绝了窗外温暖而柔和的光线,只有细碎的阳光被车窗帘筛成一道道金线般的形状,温柔地洒在车厢内的纯白毛绒地毯之上。
公仪音被秦默抱在怀中,手腕被秦默紧紧锢住,动弹不得。
隔得这么近,秦默身上的清冷气息似乎愈发地浓了,熟悉的幽香在鼻端萦绕,却让她心里愈发打起了小鼓。她咽了咽口水,抬起眼帘小心翼翼地觑着面前的秦默。
两人隔得这么近,近得似乎公仪音眨一眨眼,那长长的眼睫就会同秦默的触碰上。
她大气也不敢出,只瞪着那双玲珑大眼无辜地看着秦默,眼中水色汪汪,小巧的鼻尖偶尔耸了耸。
秦默定定凝视着公仪音,原本坚硬的心终于被公仪音这般看得软了下来,清凉的唇瓣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蹭了蹭,一边同力收紧拢在她纤细腰际的手,一边假装一字一顿恶狠狠道,“叫你待在府里,怎么还是过来了?!”
公仪音眼角往下一耷拉,声音中带着可怜兮兮的哭腔和鼻音道,“我……我舍不得你……”
明知道公仪音这哭声带了三分做戏的成分,秦默却还是心软了,搁在她腰际的五指收了收,最终还是松开来,搂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中带了带,用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无可奈何道,“阿音,我该拿你怎么办?”
听出秦默声音中的妥协之意,公仪音眼睛刷地一亮,收起眼中的悲戚可怜之色,仰起小脸亮晶晶地看着秦默问道,“阿默,你同意我跟你们一起去冀州了?”
秦默将下巴搁在公仪音的肩头,语声闷闷,“你都不辞辛苦追到这里来了,我该怎么办?难不成将你赶回去?”
公仪音心下一喜,双手捧起秦默的脸颊“吧唧”印上一个响亮的吻,然后得意洋洋的看到秦默素来澄澈如水般透明无暇的脸上泛起一层桃花般的粉色,心里就被一种小快感给填满。
车外的莫子笙乃练武之人,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声响亮的声响,先是一愣,很快便猜了出来,莫名地,脸也跟着红了红。
公仪音亲完秦默,双眸弯成双月状,脸上带着恶作剧后般的快意和狡黠之色笑嘻嘻盯着秦默。
秦默双睫一颤,脸上粉色的潮红很快退了下去,依旧是清泠的嗓音,看着公仪音问道,“主上那里怎么办?”
听到秦默问起安帝,公仪音有些许心虚,声音低了下去,“父皇那里,我让人给他递了封信。”
一见公仪音这模样,秦默就知道她这次出来定然是先斩后奏,不由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宠溺地睨一眼公仪音,“罢了罢了,主上那里,我回去再同他解释吧。”
公仪音一听,脸上又露出快活的神情,双手怀住秦默的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中。
“你那侍卫怎么办?是一起去冀州,还是让他回去?”
哦对,还有宁斐没有安顿好。公仪音忙从秦默怀中退了出来,一边道,“让他回去。”一边走到车厢门口掀开车帘,露出大半个身子对着前头的宁斐道,“宁斐,你回府吧,府里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宁斐听到公仪音的声音,从前头走了过来,伸手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了公仪音。又掀开黑色透明的帷帽轻纱,定定打量了公仪音一眼,方才低了头,声音低沉,“属下遵命。殿下请一定保重。”
“放心吧,有秦九郎在,我不会有事的。你快回去吧,府里头就拜托你啦!”
听到公仪音用这等轻快而信任的语气说起秦默,宁斐心中涌上一丝苦涩,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寂寥,不过这些情绪的流露也只是一瞬。他很快收起面上表情,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点了点头道,“那属下告辞了。”
说罢,将帷帽放下,转身坐上来时那辆车的车辕,驾车调转车头朝建邺城中驶去。
与公仪音抆身而过的瞬间,风掀起他的帷帽轻纱,公仪音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嘴角,有一丝苦涩的笑容,心里像被什么蓦地一击,不由愣在原地。
心中涌上一丝复杂的情绪,转过头,看着宁斐驾车渐渐驶向城中,渐渐化作黑影消失不见。
她从来不知道宁斐的来历,只知道,自己十三岁出宫建府那年,父皇把十六岁的他领到自己面前,对自己说,“他叫宁斐,从此以后他就负责保护你了。”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宁斐、阿灵、阿素、青姨、黎叔,这几人虽然名义上是她的仆从,但公仪音却一直把他们当做亲人一样看待。可方才宁斐嘴角那个苦涩的笑容,却让她不由怔住。
难道宁斐对她,并非如自己对他的情感一般吗?
她呆呆地望着宁斐消失不见的地方出了神,半天没有放下车帘,眼前浮现过去的一幕一幕。
从总角垂髫到豆蔻年华,宁斐一直陪在她身边,替她挡风遮雨,默默守护着他。宁斐本是暗卫,是公仪音执意将他提成了护卫。暗卫与护卫一职的最大不同在于,暗卫是见不得光的。公仪不知道宁斐在遇到她之前受了多大的苦,才练就了这样一身身手,才养成了如今如此寡言的性子。
可她知道,宁斐偶尔也会在她面前露出孩子般澄澈的笑容,如今,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那样的笑容却一天天减少,她忙于应付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接二连三层出不穷的事件,却唯独忽略了宁斐的变化。
直到方才,她看到他那个苦涩的笑容,心中似被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通透明亮。
宁斐他……什么时候对自己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她怔怔地看着虚无的远方,心中一下五味杂陈。
清晨的风,带来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徐徐吹来,四周很静,只有偶尔驭车的牛发出的哞哞声。公仪音就那样维持着那个向后看的姿势,半晌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
直到秦默起身走到了她身边,淡淡的语声如流水般划过她的耳际,“人都走了,还在看?”
公仪音恍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转头看着秦默不好意思地笑笑,退回了车厢中,不过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
秦默淡淡看了她一眼,看向车外的莫子笙吩咐道,“启程吧。”
车轱辘缓缓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