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垂眸,看了眼他滴血的小臂:“我方才说错了,你不止熬不过腊月,若这样下去,只怕今夜便会血尽而亡。”
“……”郁殊没有再回应,只是望着自己的手。
强大的意志力如被冲塌,那手太过瘦小,瘦小到……不像他的手。
苏棠望向这少年。
因着疼痛,他的眼神有些涣散,气息紊乱而虚弱。只有那只手,仍固执而防备的放在她的颈部。
他真的……像极了郁殊,此刻明明痛的要命、却依旧不做声的偏执模样,太像了。
郁殊也曾受过伤。
他那样的“奸佞权臣”,总少不了刺杀的人。
偶有一日,他肩头中了一剑,未曾知会任何人,只一头钻进了她的房中。
那一剑极深,还抹了毒,险些殃及到他的心口。
她受了惊吓,便要去找大夫。郁殊却唤住了她,如此刻一般,掐着她的颈哑声道:“不许告诉任何人。”
她苍白着脸点头。
郁殊本掐着的动作逐渐无力,他轻抚了下她的面颊,低声道了句:“真乖,去将酒与蜡烛拿来。”
那次,郁殊喝了半坛酒。
那次,她第一次剜去一个人的肩头肉。烧红的匕首钻进他的肩头,在血肉里横行,黏腻的声音如催命符,她一点点剜去了泛着黑的肉。
而郁殊,只是苍白着脸躺在那儿,脸上青白,大汗淋漓。
剜完了,上了药,他还对着她朦胧笑了笑,语气温柔:“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旁人若知道了,可就活不成了。”
她点头,活不成的不会是他,只能是她。
他满意了,又如平常一般躺在她的膝盖上,摸了摸她的眉眼:“真好看。”道完便彻底昏睡过去。
之后,他在她的后院,待了整整十五日,不曾出门,不曾见客,只是陪着她。
京城关于她专宠于后院的传闻,也是那时传出去的。
直到宫里来了懿旨,点名要见郁殊,他方才离开。
之后,两个月未曾出现在后院,只听说他又开始忙碌起来。
苏棠猛地回神。
眼前少年已有些坚持不住了。
无奈轻叹一声,苏棠抓着少年手腕上仅有的一块没受伤的肌肤,将他的手拿了下来。
少年几乎立刻回神,睁开了眼,满眼防备紧盯着她。
“你如今没有任何力气,又能奈我何。”苏棠拿过绢帕,轻轻抆了抆他手臂上的血迹,而后将其放入被褥下,又抚着他慢慢躺下。
少年的眼神又有些涣散。
苏棠轻叹,他的防备心也这般重,不碰还好,若碰了,他便会立即清醒。仿佛支配他身子的,不是力气,而是……他过于强大的意志。
药膏,今日只怕是上不成了,免得最后他因着过激,全身伤病再加重。
苏棠拿过药碗便朝外面走去,却在走到外屋时,鬼使神差的以食指蹭了点残余的药汁,放入口中。
只一点便苦涩的令人作呕。
苏棠紧皱眉心,轻轻摇头,她最怕苦了,幼时但凡偶感风寒,爹便会将她抱在腿上,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蜜饯,喝一口,喂一下。
真不知那少年方才喝药时,如何做到全无表情的。
将药碗刷好,火炉上的热水已经煮沸,正咕噜冒着热气。
苏棠照那阿婆所说,小心端着热水,一点点灌入水井口中,阵阵热气蒸腾,在她睫毛上氤氲出几滴极小的水珠,晶莹剔透。
她眨了眨眸,水珠顺着脸庞低落,如一滴泪,顷刻隐在雪上。
苏棠试了试水井的压柄,果真松动了些许,又等了片刻,已经能够压动。
起初上来了几块碎冰,“噗通”砸在地上,而后方才是隐隐泛着雾气的水,清冽澄澈。
苏棠抿唇笑了笑,心底隐隐生出几分安心,左右是渴不死了。
许是天色严寒,水井的水竟让人觉得并不太冷,她接了盆水,漱口洁面,又拆开几日未曾打理过的青丝,一点点撩着清水,整理着。
待到梳洗过后,方才走进屋内,火炉仍烧的旺盛,少年依旧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眸。
如今水倒是有了,饭食却还是须得准备的。
轻叹一声,苏棠在包袱中摸出些许银两,走出门去。
她悄悄锁院门之际,一旁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传来,惊了苏棠一跳,转过身方才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正从不远处的隔壁大门走出。
那男子生着高大魁梧的身形,古铜的皮肤,一双剑眉星目,鲁莽中又添了似俊朗,穿着一身黑衣,神色冷的冻人。
想到二人如今已是邻居,此人今晨还曾扫过自家门前雪,苏棠颔首笑了笑:“李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