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就是纯粹地感叹一句而已。”知道他误会了,楚清音连忙解释,“就像你说的那样,本来这趟出门,为的便是要解决咱们两个的麻烦。好不容易楚相提供了一个绝妙的机会,不充分利用起来岂不是太可惜了。”说罢又笑道,“只是平时你在对待政务的时候都是一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样子,我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耍小心眼的时候罢了。”
“倒也称不上是耍小心眼。既然事情交托给本王了,那么还是需要付诸关注的。若是皇兄提前召你我回京问话,那么征明也会作为我的代理,继续留在蒙城直至事情结束。再说还有楚敬宗,圣旨令他协助督办此事,有他们两人,本王在与不在倒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没想到他居然会真的向自己一板一眼地解释清楚,这倒是让楚清音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点头道:“好啦我明白了。你行事自有你的分寸考量,也用不着都与我一一解释,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很重要。”襄王却依旧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嗯?”
“没什么。”掩饰地转开目光,秦景阳迅速换了个话题。“总之今日便继续按照早晨的样子来,你也不必做得太过浮夸,顺其自然便可,庄十三和周九肯定不会放过半点蛛丝马迹。本来他们两个就有监视我的责任,自然会将消息带回皇兄那里。等到回了京城,面对皇兄,才是这一整个计划能否成事的关键所在。”说着,他便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我明白了。不过……怎么个顺其自然法,王爷你老给我个详细点的提示行不?”楚清音托着下巴看着他的背影。
“你不是说要代替楚家人关心本王么?那么便这样做吧。”秦景阳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唇边竟是微微带着笑的。
这回眸一笑几乎晃花了楚清音的眼睛。她呆了一呆,方才喃喃道:“王爷,其实我觉得……您当女人也当得挺好的。”
“……”
因为襄王手臂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并且河盗的清剿行动也要等到一个结果,所以在商议过后,一行人决定乘坐明日下午的船只从黄安县离开。空出来了一天半的时间无事可做,楚清音便开始打算履行霸道王爷的职责,从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地关怀秦景阳。
首先是花钱送东西。这钱要花在点子上,送胭脂水粉首饰衣物,显得太轻薄不说,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巧楚二姑娘如今背了一个落水受寒的名头,于是楚清音便把主意打在了药材上。可怜的张述成了跑腿,一整天走遍了周围的大城小镇,将昨日郎中开的方子上的药材每样都买了一大份。只挑最好的,钱不是问题。
物质关怀到了,精神关怀也要一并跟上。秦景阳说过别太夸张,楚清音就觉得自己光天化日之下过去探询不太好,于是便想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将映玉叫过来仔细问秦景阳的情况。中午吃饭问一遍,煎药的时候问一遍,喝药了再问一遍。可怜的映玉完全认不出面前坐着的襄王殿下便是自家的姑娘,在大人物面前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看得楚清音都有些内疚了,这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一整天说快也快,七个时辰便这样在楚清音的无所事事中飞逝了。一更天时,她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等晚上,可就要看襄王本尊的表现了。
然而,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之内,楚清音便领略到了自己这冒牌王爷,与人家正牌王爷之间的差距。吃过晚饭后,她正准备休息,一天被传唤了五六次的映玉便带着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告知她说,襄王请她直接来县衙后院的花园见自己。
霸道王爷不愧是霸道王爷,瞧这毫不顾忌他人议论的酷炫作风,说约就约,不带半点含糊的!甘拜下风地感叹着,楚清音赶紧收拾停当,赴约去了。
黄安县衙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第一进是前堂,供县衙人员办公所用;第二进是普通的屋舍,原本是供县令、县丞、主簿等人带着家眷住的,但是自从京城的大人物们来了之后,就统统将其鸠占鹊巢了。第三进则是一整个院子,地方虽不大,修葺得倒是有模有样,花草树木俱有,假山凉亭俱全,暮春夜色清凉时在里面走一走逛一逛,倒也是别有一番情调。
所以,当楚清音来到后花园时,所看到的便是那位有情调的霸道王爷正站在小径入口,抬头望着一棵杨柳树出神。听到脚步声,秦景阳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她:“你来了?”说着又不动声色地朝着某个方向一瞥,“周九在附近看着我们。不要四处张望,免得引起他的怀疑。走吧。”
“王爷,您大晚上的把我叫出来,不会就是要演这么一出月下幽会的戏码给他看吧?”两人一前一后、距离紧密地走在小径上,楚清音低头看着秦景阳的袍角,姿态看上去像是很羞涩,吐槽的话却是一点都不含糊。“这也太尴尬了。”
“当然。我特地当着他在场的时候向征明说晚上要见你,为的便是将他引到这边来。”秦景阳却一派理所当然的表情,“只是一同走走而已,你只需配合我便可。从他所出的位置听不到我们二人说话的详细内容,所以这一点你也大可放心。”
“好吧。”您是老大,您说了算。“那咱们说点什么?”
“什么都可以。”
“……王爷,您知不知道最难伺候的就是‘什么都可以’。既然是您来找我的,那么也就请您拿出点诚意,来起这个头吧。”
对于她的推拒,秦景阳并没有生气。男人沉默了下来,低着头微微蹙眉,似乎在认真思考要说什么才好。这么干走路不说话反倒将气氛变得更加不自在起来,楚清音憋了半晌,刚想开口说我投降我来想话题,却见襄王突然抬起头来,说道:“上次在城西见面时,你说每日白天成为我时,你都会疲于奔命。”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楚清音有些惊讶,却也痛快地承认了:“说疲于奔命其实是夸张了点,但觉得劳累还是有的。王爷您背负着监国的重责,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又不能都拖到晚上,我当然得尽力去解决。这倒也不是重点,毕竟有长史的帮助,渐渐上手之后还在我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最难的其实是要扮演您这个人,为了不在大臣们和皇帝面前露馅,也为了不损害您的形象,我需要在很多方面上注意,以免做出和您风格不符的行动来。”楚清音说着,以周九看不出来的幅度微微耸了耸肩,“毕竟摄政王受万众瞩目,一言一行都要慎而又慎,我可不能让您一直以来的苦心经营白费了。”
“比如说?”秦景阳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问道,“你想做什么,却被我的形象给限制住了?”
“这个……”
“直说无妨。”
“比如说……你看,从襄王府到皇宫得经过那个小吃一条街吧?早上还好,在官署忙了一上午,午饭都没吃好,饿着肚子散朝回来,经过那条街的时候,闻着那满街的香味,我就特想买点什么解解馋,垫垫肚子。再有就是,您记得太子养的那三只小白龟吧?我觉得他们特萌特可爱,去东宫的时候总想逗逗玩,但是这要真伸出手去,您在侄子心中的高大形象也就崩坏了。”
“真是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些事情。”秦景阳没想到她会举出这么接地气的例子,闻言先是愣了半晌,方才哑然失笑。“这些……便是你想离开的理由么?”
“……我想要离开的理由?”
“白天的时候,你需要成为襄王,一言一行都被拘束在这个身份的框架之内;而晚上却又受楚二姑娘的身份所限,只能待在拈花楼中,无法出去。哪怕是将来嫁做人妇,也只是从一个后宅换到了另一个后宅,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所以,当日你才会说做太子妃与做襄王妃,对于你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秦景阳说着,顿了一顿,用带着慨叹的语气续道,“你说过前世你曾只身踏遍大江南北,那么这等毫无自由可言的生活对于你来说,想来确实是很痛苦的。”
“王爷,您是我的知己。”楚清音由衷地说。秦景阳能如此精准地感受到她的心情,她还是觉得很受宠若惊的。正要再说话,却冷不防走在前面的男人毫无预兆地停住了脚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便直接撞到了对方身上。“其实我……啊!”
“如果我说,当你成为我的时候,不必将自己约束得那么紧,你会留下来么?”她捂着鼻子后退,秦景阳却突然转过身来。
“……什么?”
秦景阳认真地望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自从那次你我立下了交易之后,这段时间之内,我也想过了许多。监国摄政,这原本便是我的职责,不该由你肩负太多。身份的转换之于你我,俱是一场不可化解的无妄之灾,一样都是受其所害,我没有理由将自己的那部分看得太重,并且理所当然地让你付出超出合作范围以上的牺牲。”
他这样说着,将楚清音的两只手抓过来放在一起,笼在自己的掌心里。“所以,如果我说,你不必再如此束手束脚,不必在过多顾忌所谓的形象,哪怕是在白天,以我的身份,你也可以去做你所希望做的事情,后续便交由我来处理。我相信你的品性与分寸,不会惹出出格到令我难以善后的麻烦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愿意改变当初的决定,在一年期满之后,继续作为我的王妃留下来吗?”
楚清音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她连鼻梁的酸疼都忘了,只知道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在完全放空的思绪当中,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如擂鼓一般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哗啦!”
正在两人僵持的当口,一阵轻微的簌簌声突然响起。秦景阳猛地警觉起来,朝那边望过去。当看到一个身影在草木掩映之下慢慢想着远方遁去时,他忍不住挑起嘴角,低声道:“周九上钩了!”
然而在同时,这一打断,却是也令楚清音猛地从刚才那种朦胧的、梦幻一般的感觉脱身而出,再度清醒了下来。
是啊,她对自己说,我怎么忘了,这些都是假的。襄王之所以大晚上的叫我出来,就是为了演戏给别人看的。
他这样认真地看着我,拉着我的手,说着那些话,其实也都只不过是演技而已。
这样想着,她试图令自己也变得释然超脱起来,但心情却依旧不可避免地,飞速低落了下去。
对于楚清音的心境颠倒一般的剧变,秦景阳尚且毫无察觉。他一直紧盯着周九的行踪,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这才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头,却发现面前人的神情不太对,于是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