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要是信得过某家,这事儿就交给某家去办了。”周九一拍胸脯,“您和相爷先去上层的九号房,那屋子里有条绳梯,长度能直通到江面上。某家这就去偷了舢板过来,放到那儿接你们!”
楚敬宗质疑道:“如此可行?倘若他们只求财不求命,把钱财给他们便是,何必要铤而走险?”
周九嘿嘿怪笑了两声,目光带着些不怀好意,在楚沅音与庄氏脸上飞快溜了一圈又转回来。“相爷,刘黑子他虽不求命,但却是个色中饿鬼。若是让他见了尊夫人与令千金,只怕是要骨酥脚软走不动道哩。”
这话一说出口,楚沅音与庄氏都变得面色苍白。楚敬宗神情更是难看,想要斥责周九的放肆却又发作不得,最终只得恨恨道:“简直是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周九道:“眼下那帮兔崽子还在下面,约莫便是在替刘黑子搜刮钱财,兼挑美人。他们大概是觉得我们插翅难逃,所以也不急着上来。王爷,他们只知某家当年被逮住了,却不知是投奔了头儿。只有某家出面,他们才不会起疑。”
楚清音又问:“那求了财色之后,他们又会将这条船如何处置?”
“王爷,您可问到点子上了。”周九阴恻恻地笑出声来,“干这一行的,虽然不随便亲手杀人,却也不能随便就放了苦主离开,回头找咱们算账。所以在撤退之前,河盗都会毁了船帆与舵,取走所有粮食只留下清水,让这一船人漂流在江河上,听天由命。”
楚清音听罢不禁皱眉。舢板很小,最多只能容六个人,周九偷一条过来或许简单,但是第二条可就难了。如果只有一条舢板的话,那自然是得送楚敬宗一家五口先行离开,她和庄十三,四名侍卫,再加上不知躲在何处的程徽与映玉便只能留在船上。在场众人皆是能以一当十的军中精锐,难道真的要对一群不过百人的匪徒委曲求全,任其宰割不成?
没有过多的时间来犹豫了,楚清音心一横,终于定下了决策。于是颔首道:“好,本王便信你这一次。你只消偷一条舢板来便可,等你带着左相一家离开后,本王便领着其余人,将这群谋财害命之徒杀个干净!”
“多谢王爷!”听她答应,周九瞬间面露喜色,大步朝着楼梯那边走去。才走出几步,突然听见那一直沉默着的太子妃冷不丁开口:“襄王所信的并非是你,而是你的头儿,闻冲闻校尉。”
汉子的脚步猛然刹住。半晌,才重重应了一声:“是!”
周九离开了。侍卫们将襄王与左相一家人护在中间,朝楼上撤去。楚家的那几个仆人,大都是男性和上了年纪的嬷嬷,听说河盗只求才不害命后都如释重负,老老实实留在了远处;唯有一个年轻些有几分姿容的,被吓得面无人色,忙不迭地从地上抓了灰往自己脸上抹,只求能够逃过一劫。
在这种紧要关头,楚清音也腾不出过多的怜悯心了。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她从怀中取出一方玉印章,递给楚敬宗道:“楚相,你们登岸后,便就近寻一处城镇住下,等候消息。本王将这边处理完毕后,自有方法找到你们。”反正到了晚上她与秦景阳的身份就会互换,绝不会有失散的可能。
楚敬宗忧虑道:“王爷,可需要调当地的驻军前来剿匪?”
楚清音沉吟了一下,摇头道:“不必,这些乌合之众,本王足以应付。我们是微服出来,尽可能不要惊动官府。待汇合后,再向京中传回消息,请皇兄下旨处理此事。”
楚敬宗听她这么说也只好应下,告了个罪走到最前面庄氏身边去了。秦景阳稍稍落后几步,与楚清音并排,趁着旁人无心注意他们,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你倒是突然豪气干云了。”
楚清音苦笑:“这不是为了王爷您的尊严而战么?堂堂摄政王向河盗屈服,说出去多没面子。”
秦景阳的神情有些怪异,抿了抿唇,却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追上前面的楚家众人。
“小心,别逞强。”他说。
他们退到九号房,刚关上门,便听见楼下已经传来了河盗们吵吵嚷嚷的声音。不多时,脚步声便接近了,很快有人开始用拳头砸门,叫骂着威胁着,让他们乖乖出来就范。四名侍卫站在门后,将门闩上后又用身体死死抵着,任凭外面的人如何捶打,就是无法进来。
气氛紧张凝重,没有人出声,大家都在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又过了不知多久,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有个小白脸的病鬼在杀人啦!快来!”
“是征明!”楚清音精神一振。除了在场众人之外,这条船上敢公然出手的,目前也只剩下长史一人了。可是转而想到程徽的身体情况,她又开始担心对方撑不了多久,正在焦虑的时候,忽然听见舷窗外传来周九学水鸟叫的声音。
下面果然停了条小舢板,周九站在上面,朝这边挥着手。拜程徽在甲板上制造的混乱所赐,他们的小动作目前还没有惊动河盗们。绳梯被放下,楚敬宗夫妇打头,楚沅音与楚润明紧随其后,一个个都没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顺顺当当地爬了下去。
秦景阳深深看了楚清音一眼,最后一个踩上了绳梯。楚清音看着他落在舢板上,这才抽出剑来,大声喝道:“开门,杀!”
她一声令下,众侍卫早已憋屈了许久,闻言知道可算不必再忍耐了,俱是轰然应诺。门一开,五个人便好似饿虎扑食一般冲了出去,砍瓜切菜般放倒了守在门外的四名河匪,脚步不停地朝着下面一层奔去。楚清音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连忙快步跟上。
六个人到了第二层,恰巧遇见程徽护着映玉且战且退。他不愧是剑术的行家,只手舞得剑影翻飞,明明是单枪匹马,却依旧能在带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的情况下,从河匪们的层层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只是男人的状况看上去也并不乐观,虽然神情冷冽杀气凛然,但已是面色苍白汗湿重衫,不知还能坚持几时。
周围的贼人将两人团团包围,也不上前,正是一副要等着他自己先支撑不住的架势。见状,四名王府侍卫齐声怒吼,扑上去便是一通猛砍。庄十三趁机从包围的缺口中钻入,接应着程徽与映玉回到楚清音身边。
见了楚清音,程徽的精神才终于松懈下来,身体晃了几晃便要栽倒下去。楚清音连忙扶住他,抬起男人的一条胳膊扛在自己肩上。“楚家人已经坐舢板离开了。”她低声道,“等杀了这群强盗,我们便去与他们汇合,你先歇着吧。”又转头向庄十三喊道:“背上那女人,一起走!”
此时第二层的十来名河盗也被杀得七七八八,只剩了零星一两个嚎叫着朝楼下逃去。四名侍卫两两将楚清音等人护在中间,一行人继续下楼,终于来到了最下面的甲板上。
这里也已是一片凌乱,方才程徽从此处一路杀上来,船客们早已趁着混乱时四下逃散,地上还七零八落地躺着些半死不活的人,痛苦地呻|吟着。河盗们聚集在船头,将一个个头矮壮、皮肤黝黑的汉子簇拥在中间,严阵以待。
“你便是刘黑子?”两伙人马狭路相逢,楚清音用剑尖指着那矮汉子,厉声道,“不想你这帮手下都死在这儿,就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刘黑子面部的肌肉抽动着,脸色也很不好看。程徽的可怕他是亲眼见识过的,众侍卫们的身手刚刚也从逃回来的河匪那儿得知。他哼哼了两声,用粗哑难听的嗓音说道:“这回算是底下人没踩好点,踢到了铁板上,老子认栽。可是你们杀了老子数十个兄弟,要是老子就这么乖乖地当了怂包,将来还怎么在道儿上立足?”
楚清音冷冷道:“还立什么足?你可没有再回来当土匪的机会了!”
刘黑子狞笑道:“这位小兄弟,你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你当老子不知道周九打得什么算盘么?他偷得了舢板,却走不出这片水面去,你们带着的那些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全要成为老子的人!”
他说着,竟是两手并在唇边,吹出了一声极尖锐的唿哨!
心中警兆顿起,楚清音猛地拧过头去望向江面。只见不远处,那条还没来得及走远的舢板两边,突然有四个脑袋从水中钻了出来!
“啊——!!”敌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吓得庄夫人与楚沅音都惊叫起来。危急时刻还是周九靠得住,一声大喝,便将长篙像鞭子一般甩了过去。这一下子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左边两人的面门上,两个倒霉蛋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便沉了下去。
趁着周九来不及回援,右边的两名河盗已经将手搭在了舢板的边沿上。靠这边坐着秦景阳与庄氏,见是两个弱质女流,贼人们也没怎么放在眼里;却不料那年轻的女人竟是从怀中抽出了一把匕首,寒光一闪,就将近处的那只手,四根手指都齐刷刷地削了下来!
那河盗一声惨叫,也向后倒去沉入水中。但他下沉前还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拽了舢板一把,这小舟上承载了六个人原本便已极吃力,哪里还禁得住这般剧烈的动作,顿时摇晃起来。庄氏没有坐稳,身体朝外面一歪,恰好被最后剩下的那个河匪抓住了胳膊,便要将她向水下拖去!
“扑通!”水花四溅,舢板上空出了一个位置。那河匪已再次没入水底,在大船上看到这一幕的楚清音与程徽却是齐齐变了脸色——
庄氏惊魂未定地软成一团,但还好好地坐在原处。可原本坐在她对面的秦景阳,此时却是不见了踪影!
“交给你了!”向程徽喊了一声,楚清音丢下在甲板上对峙的双方,朝船边奔去,纵身一跃,便跳进了江水之中。
甫一入水,刺骨的冰冷便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楚清音闭住气,脚蹬在身后的船体上一用力,便如同游鱼般朝着舢板的方向窜了出去。
古代没有污染真是太好了,水下的能见度要远远高出楚清音的预期。只是这江水要比她所想象的还急了几分,她现在又是逆流而游,不禁觉得十分费力。也多亏也多亏襄王是身经百战的武将,力量、肺活量与灵活度都远超出常人,这才让她终于慢慢靠近了舢板附近。
此时秦景阳与那河盗正纠缠着朝水底沉去。落水时他便呛了一大口水,楚二姑娘的身体本来就弱,又穿了层层裙装,此时已无力挣扎,匕首也脱手而出。先前被一刀刺在手臂上,匪徒似乎被惹恼了,勒着他的脖子便向深处游去,竟是要将他溺死在江心深处。
水流从嘴巴与鼻腔中灌入,襄王的知觉渐渐变得模糊。真是可笑,他想,我秦景阳英雄一世,爬过尸山趟过血海,受过明枪当过暗箭,在鬼门关前走过不知多少回,最终竟是以这样一个姿态,这样一种方式告别人世。
我若死了,那楚清音呢?她会以我的身份永远地活下去么?那女人是个可造之材,若有程徽辅佐,或许也无大碍吧。还是会和我一同死亡?那也不错,至少黄泉路上有个作伴的,说说话解解闷,不那么孤单……
意识朦胧中,秦景阳隐约看到水中有一个黑影朝这边靠近。还没等看清那是什么,他便完全沉入了黑暗。
一个时辰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