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太后的死总要有个交代的。
朝中百官虽未明议,但私下里也都知道太后此次乃是遭人暗算身中奇毒。
一国之母在自己的宫室之内被人下毒直至身死,倘若此事最终没个定论,皇帝必然要背负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也因此,年都还未过完,三司便肩负起了彻底清查此案的重任。
当然,三司接到的也不是明旨,毕竟也算天家秘事,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上位者比普通人家更加看重。
京都城,朱雀街。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相比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京都百姓们的生活就简单的多。彻骨寒风和漫天大雪也挡不住他们脸上的一派祥和。
春风得意楼生意依旧红火,上下三层坐的满满当当,只有二楼拐角处那间常年都不开放的雅间里安静的与周遭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房里的窗户大开着,窗边摆着一张酸枣木的小桌,桌子上的菜已经没了热气,窗外时不时的往里飘进几片雪花,不多会儿,临窗那面的桌沿就被化湿了齐齐一排水印。姬冲在桌边的软椅上懒懒歪着,时不时的抿上一口小酒,冻得有些发白的脸颊因着酒意,染了几分薄红。
这回他的身边只有一个阳青,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大相同的阳青。
寡淡之人通常不能从他们的脸上探寻到多余的情绪,但是当这种人情绪外露的时候,多半也不懂得如何掩饰。
只见阳青眉宇之间紧紧皱起,他看了会儿姬冲,然后半是迟疑半是宽慰地来了一句:“秦嬷嬷不会乱讲。”
姬冲神游的思绪骤然被拉回,他愣怔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明媚。
“我知道。”他道。他其实不怕,因为他太清楚,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秦嬷嬷也会把这件事情全部给兜下来的。
只是——
陛下也不傻。
他这些年浑浑噩噩活着,看似做了许多事情,但是细细追究,朝堂之上没有他的势力,宫墙之外,也唯有这一处春风得意楼而已。
如今母后大仇得报,他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那么多年的谋划都不曾在他既定的地方破开一道缺口,却在他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这事忽然这么简单就成了,像是做梦。
他又抿了口酒,刺骨的凉意顺着咽喉直达腹腔,激的他浑身一震,脑子也更清晰了些,他懒散一笑,道:“总要有人去担这个责。”
一个在太后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嬷嬷,平日里也不曾被太后苛责,在颖和宫的地位更是一人之下。平白无故的给主子下毒,怕是三岁小儿都不会信。
阳青震惊的看向姬冲:“所以……王爷想亲自担这个责?”
“会查到我头上来的。”姬冲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阳青略微思索了一番,其实也深信这一点。三司的人不是草包,各部的司首又都是先帝在时就在任的老人,太后中毒的症状跟当年先皇后的症状一模一样。
毋庸置疑,到时候逸王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他费解的看了姬冲一眼,斟酌着道:“王爷这样做着实欠妥。”
“欠不欠妥的,也已经做了。”
阳青又何尝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只是即便朝内皆知当年先皇后的死是太后所致又有什么意义?先皇后不能死而复生,宫中亦不可能将此事的内情公之于众。
他在心中暗骂了姬冲一声愚蠢。
只是看姬冲现在这幅样子,只怕自己便是真骂出声来,他都不会有半分在意。
…… ……
皇宫,万干殿。
姬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同叶怀瑾下着棋,他的指尖执着一枚黑子已经许久,头微歪着,视线越过前方不知落向何处。
叶怀瑾也不催他,只闲闲坐着,左手抱着装棋子的瓮裹右手在里时不时抓上几下。珠玉的触感温润冰凉,划过指间的时候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十分悦耳。
姬衍回神看他,顺手将指尖的黑子搁到了棋盘上被半壁白子围困住的一个角上。
叶怀瑾垂眼看了下棋盘,眼角微动,而后抬眼道:“陛下输了。”
“无妨。”姬衍朝抄手垂立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宫人招了招手,抬了抬下巴,吩咐道:“收了吧。”而后径直站起了身。
叶怀瑾随后起身,落后半步跟上。
一君一臣沉默着出了宫殿,到了廊上,四下无人,叶怀瑾抬眼看了看前面脊背紧绷着的少年,眼中浮现几分暖意:“陛下打算让他们查些什么?”
少年背对着叶怀瑾的唇角微动,而后依旧嘴硬:“当然是查明真相!”
“真相……么?”叶怀瑾轻笑,往前迈了一步,道:“连带当年颖和宫与前工部尚书府调换皇嗣一事的真相?还是……颖和宫同兵部联手三年前的尚书府灭门真相?”
姬衍广袖下遮住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犹不言语。
叶怀瑾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如今,皇家的颜面也是……陛下的颜面。”
姬衍忽然转身,瞪着叶怀瑾的眼神多了几分凶狠。
叶怀瑾仍笑望着他。
片刻后,还是少年帝王先败下阵来偏过头去,口中仍是恨恨:“姬冲又不是傻子,听到三司合查早就把那少年连同以前太后最喜欢的那个侍女一起送出了城!”
叶怀瑾皱了皱眉:“确定是逸王手笔?”
“是那少年的义父!”姬衍不耐烦的解释。
这就说得通了。
照姬冲的性子,这些年来所作所为虽有过小人行径,却也一直是个有原则的人,栽赃嫁祸这种事情根本不像他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