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发丧,三月楚邺登基,改元弘励,也就是后来的文宗。
四月,立谡真九郡主完颜娇为中宫皇后,追封前王妃闻双儿为贞顺皇后,长子楚恪为东宫皇太子。
完颜娇因十六岁那年逃难时损伤了身体,一生未能有生育。楚邺虽对后宫雨露均沾,但因生性对女-色寡淡,后来的妃嫔即便陆续有多出,也始终没有动摇过楚恪的太子之位。
这些是后话。
三月底陆梨请旨带孩子们移去南京清居。那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六个月,像一个小西瓜大了,是在楚邹出征的次月把出的脉。
春日的皇城带着一抹绿芽清新,陆梨屈膝站在干清宫的金砖上,身段儿虽不浮肿,可叫人看进眼里却触得心疼。楚邺没舍得让她行礼,狭长眼眸只是凝着她看,然后答了一声“允”。
出京就已经是四月太子册封之后了,长子楚忻牵着妹妹的手,两眼睛瞧着楚恪那一身淡黄色蟠龙袍,分明的有些恋恋不舍。楚邺已经提前让人在南京安置,路上所需用之物也配备得甚妥帖,从正阳门大道出城,他便一路护送出去。
车轮子扬尘,临近城门口时,他的眼前浮起陆梨一岁时,颤颤巍巍扶着床沿站起的粉嫩小脸蛋。楚邺目中蓦地一沉,便启口命“停车。”
陆梨那会儿正在轻抚睡着的楚蓁,忽然帘子就被掀开,映入眸间一道俊雅的英姿。
楚邺身着玄色团领盘龙袍,长眸盯着陆梨,太监奴才们连忙识相地勾头后退。
陆梨在那一瞬间,莫名没底儿的叫了他一声:“三爷这是做什么?”
一句“三爷”却叫楚邺动容。
楚邺道:“小时候看见那破院子里藏着个偷生的你,便想要把你兜着护着疼一生。可四弟先来了,我不忍心同他抢。这之后,便没有了机会。可今儿最后一回,你且容朕一说。他命途际遇坎坷,跟着他过总须辛苦,他年若是过得不开心,这座宫,这座皇城,朕,随时等着你回来。”
周边都是耳朵支着,他也不好多说太透,但陆梨已经听明白了,其实她的这一去是什么意义,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陆梨抚了抚怀中的女儿,柔声应道:“皇上的关切哀家心领了,也替孩子们几个谢谢皇上。祈愿皇上康平盛世,与皇后恩爱百年,广开枝叶,陆梨便就此别过。”
说罢感激地对他真诚一笑,然后垂下了帘子。
“好。”楚邺学着她小时候低声答,撩袍服往马车上回去。仰头凝望苍穹,听身后车马渐远,太监们耷拉肩膀跟在他后面,不敢出声。
英宗的这个皇后,也是个传奇的存在。听说生下来在宫里当了十年太监,小小就钟灵毓秀、美惑不成样,当时就迷得几个皇子爷没少干架,天钦十年一场大火中出宫,不料四年后回来,几位皇子爷依旧心心念念,废太子更是宁不顾身份也要与她在一起。一代奸妃江锦秀和阉宦戚世忠的起底,也没少她在其中的出谋算计。叹只叹红颜薄命兮,有恩爱,缘难续。
……
南京的六月天湿闷潮热,陆梨没有住在皇宫,而是住在栖霞山上的小别院。
一间江南竹木黑瓦构建的简雅小院,虽临着城里不便,可四面临风,夏日里倒是透着凉快。
那会儿肚子已经九个月了,这是她怀孕最足月的一个孩子,似乎在等着什么才肯出生似的,不到时候就不见动静。
辛卯日那天傍晚下过一场阵雨,天黑得比较早,酉时吃过晚饭四围就已经蝉鸣蛙叫了。院子里楚憬和楚忱两个在玩耍,吴爸爸在跟前看着,这两个弟弟是完全不操心的小呆娃,和陆梨小时候有的一比。屋子里楚忻和楚蓁正帮着陆梨叠尿布片子,请了宫中太医瞧过,说是个小公主的脉象,怕妹妹这几天要出来了,懂事帮着娘亲整理。
忽然好像就听院子里多了一道熟悉的醇泽嗓音。
吴爸爸走进屋,面无表情又似诸多表情,道一句:“来接你来了,出去瞅瞅吧。”
他也没说谁,怎的陆梨就觉得心头刺地一痛,眼睛就有些发酸。然后便腆着大肚子走出去。
鹅卵石铺就的院子里,两俊小子正在叠城池。对面半蹲着一道靛青的修身长袍,五官冷毅的侧影,那么熟悉。
听小楚憬说:“你来了就不许走了。”
忱儿赶紧扔掉小石头,跑去栅栏边堵住:“我关门啦,别被你不小心跑走了。”把他当宝一样地守着,生怕他又被装在大木棺里被土埋了。
楚邹就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顺势自然地转过身看。
看见台阶下走来一道柔韵的身姿,腆着圆满的大肚子,眼眸濯濯地盯着自己看。
是他此生牵肠挂肚的女人。
他的目中便浮起眷恋,对陆梨勾唇笑了笑。
英俊的面庞依旧,可额头上却一道伤,像是有什么利器抆过肤表横划过去,这一动笑,便些微带动着搐了一搐。虽然伤得浅,可看着依旧是惊险的。
楚邹做着平静语气,凤目潋潋地对陆梨道:“真好,还能赶得上你生。”
陆梨听着嘴角就颤。
虽然没有人确切地告诉过自己他没死,可陆梨一直是隐隐的感知他没死,还活着的。一如这次的出宫,老三的痛快答应,她一直在暗自藏着等待与祈盼。可真等来了,怎么还是这么的伤与心碎。
陆梨抬手抚楚邹的额头:“这一道是怎么回事?”
似乎还会痛,楚邹不自觉地蹙了下眉,自嘲道:“本意是做假死,怎料竟来真的。腊月受了箭,毒从肤表渗入脑,先是昏迷一个月醒不来,后醒来又失明了,心里记着孩子快出生,这还真差点就赶不上。”
说着缱绻地摸了摸陆梨的肚子。
却是瘦了许多的,陆梨就心疼他,打他,打了又心疼:“让你别去不听,就没有别的路行得通?非走这一步。”
可还有比这更完美的死法吗?楚邹任她捶着,环手覆上她的腰:“是还没做够皇后的瘾?现下爷两袖清风,可什么也没有了,还愿随着爷走吗?”
陆梨哽咽答:“我不稀罕。”
眼泪不听话地颗颗滴落在他靛青的袖摆上。“只要你人在,我从来就不稀罕做什么身份。”
“唔……”
楚邹蓦然贴上她嫣红的唇-瓣,轻轻沾润又分开。熟悉的味道,沁入骨髓的思念……忽然他又俯下去、她又踮起脚尖,重重地相拥吻了起来。
吴爸爸和李嬷嬷静悄悄地带着几个孩子去了后院,天地似也开始旋转,楚邹忽然松开陆梨道:“今后你和孩子在哪,爷便就在哪,再也不分开了!”清健身躯把陆梨打横抱起,几步去往了内屋里。
三日后陆梨分娩,生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白-嫩讨喜得可爱。半个月后的某天深夜,南京城上空电闪雷鸣,别院走火,因着是半夜,山头上风势又猛,大人连着几个孩子都被烧死在里头,没有一个来得及救出来。
弘励帝在京城听说后备感自责,丧事是在紫禁城追办的,并追封英宗的陆皇后为庄慧皇后。
这死的也太蹊跷了。大概美丽而短暂的事物,总是叫人们不甘心他们去得太轻巧,民间和江湖有言说,说英宗和皇后还有几个孩子都没死。又说前些年那个捐献朝廷数千万俩的谢公子,怕不就是英宗化名,继而又引出了龙脉和金库一说。这都哪跟哪呀,都是野史,无从考据,倒是有人说在川蜀看见一对夫妻极似,这倒是还有些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