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好生冷鸷,满满的厌恶不遮不掩。早前就已听宫人们议论,说皇四子虽是万岁爷几个儿子中最为俊美的,可自小讨厌接触女人,她见他对陆梨那般百千柔情,还以为都是讹传,不料那天晚上却是真真的见识了。
讨梅被掐得上不来气,于是嘤呜道:“殿下饶命,妾身是梨子的好姐妹,是真心实意代她服侍主子。”
她那时候褪得只剩下一抹小衣了,胸脯并没有陆梨的坠和美,可也翘得十分厉害。楚邹竟看都不看,只冷漠道:“既知是姐妹,便知什么是当做什么不当做。”然后松开,之后的一个多月便都是分开一个睡床一个睡地板。
姐妹夫不可撩么?
所以讨梅才会挑着陆梨沾了爱渍的亵裤去找她。
脖子上那两道红就是这么印下的,只不晓得什么时候竟被小翠偷看了。哼,说穿了还不是一样惦记着,怕这位爷要了自个的身子。
“你正经,你不想?总躲在外头偷窥什么。”白涂一晚上的胭脂,讨梅只得端了盆子讪然出去。
楚邹也不管,兀自随她们去。春雨霏霏勾人心生情念,那长夜漫漫无眠,两眼睛望着灰蒙的帐顶,怎么全是白日看到的浅绿绣鞋儿。不缠足却天生纤柔,就好似一条灵动的鱼,和她的身子一样无处不光滑。轻轻捻在掌心,那妩媚的长裙便不听由使唤地为他而打开,那样的深邃与甜,攻进迎出的全都是柔情蜜意。都多少次了还嫌他太用狠,动一动,她便疼得沙沙绵绵地娇唤……
“爷呀……爷呀……嗯……”
想一想那喘息就能要了人的命!
楚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今夜怎的忽然生出这般隐匿的冲动。他便从胸口掏出一方手帕,寂夜昏幽的光影下,那洁白的绸面上是一朵嫣红的牡丹,两只蜻蜓在花蕊上方比翼双飞,是她初次的红。在那个死人的宁寿宫台阶上,他第一次强硬地杵进了她少女的娇弱深处,因为不愿给她留下任何离开自己的退路。
是有多么的自私,如果不去动她,没有半诱半逼迫的叫她和自己好,此刻都不用这般的自罪与自责。
“《春秋.管子.牧民》:‘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四哥既是礼义廉耻都不要,倒不如先杀了九弟吧。”八岁楚鄎一字一顿的话音又在耳畔响起。楚邹回想出宫前转头,看见陆梨一路喘着气,藏在宫墙后满目不舍地盯住自己,一贯娇妍的双颊怎么忽然那样白。他便痛苦地用帕子覆中双眼——
“好麟子,要你一次,把爷杀了吧!”
“嗯……”梦中却依然还是放不下,此生对不起她,真的没办法把她丢给别人。一夜便又回到七月末的废宫里,和她在星辰之下缱绻一次又一次……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三月的西湖好比西子犹抱琵琶半遮面,清晨的湖边烟雨朦胧,姹紫嫣红始才复苏,花船里传出姑娘们慵懒的迎客声。小榛子背负双手,迎风站在一层的甲板上。
楚邹散漫地掂着青花瓷盏,端坐在二楼的窗口上喝茶。那笔管条直的身躯,棱角分明的唇线和俊逸的五官,却如那宫廷之中的尊贵少年不无一二。
忽而凤目锐利地瞥过来一眼,几分冷漠、几分似在等待的倨傲。只叫曹碧涵心口便是一跳,正在调琵琶的手指也生涩了,她看他这一眼,便晓得了他就是他。
光阴隔去快五年,万般没想到当年那个被废的东宫太子竟变得这般英冷霸气,她心底些微畏惧又诸多恋旧,到最后便只得清着嗓儿叫了他一声:“爷……”
“咯噔——”
楚邹茶盖子略微一顿,却没有吭声,大略是在等她的解释似的。
第185章 『柒捌』小尿炕儿
腊月的冬梅下去, 柳芽儿冒尖, 紫禁城也迎来了一丝盎然的春意。那是真的“宫墙柳”,鲜嫩的枝芽沿着琉璃瓦院墙垂下来, 朱漆的红与绿交相映衬,春光刹好。
清晨雾气散去的时候, 陆梨就站在树下掐柳芽儿。掐下一小捧子拿回去,和着面粉一起蒸面团或是做成蛋蒸糕,都甚为清润适口。她自己当着司薪的差事,做起这些来倒十分方便。
老天应也关爱人,从七月底和楚邹那个的时候就怀上了, 十月发现时正好冬天来, 刚好用一季厚衣裳给掩过去。
都说瑞雪兆丰年, 今岁似乎尤为冷, 二月底还下过一场大雪, 把整座皇城笼罩在一幕水墨银白之中。眼下三月了依旧干冷未散, 尤其这废弃的宫殿没有地暖,身上的冬装就还没换下来。一件长到大腿窝的烟青斜襟褂子, 胸侧打个结, 底下是细麻的暗紫色绵裙, 宽松自由。陆梨七八月的肚子了, 穿着这衣裳愣是还叫人看不出来。
这宫里到处犄角旮旯都长着眼睛, 在她最初进芜花殿没几天后,就瞧见又多出了两三个生疏的面孔,应该是张贵妃和康妃都派了人来盯梢。到底是被老四临幸过的丫头, 暗里都忌惮她怀上身孕。
好在小东西可乖,不显怀,素日安安静静地待着不吵闹。其实最先有调皮好动过一阵,在五个月的时候开始学会了灵活,爱在她肚子里扯着脐带自己玩,爱没声没响地忽然蹭蹭她肚皮,想要讨她的宠。那阵子几张面孔盯得陆梨紧,时而还故意地往她身旁蹭,陆梨每每提心吊胆,生怕几时表情就露了陷。
它像是心有灵犀,后来便渐渐的自己乖下来了,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与她互动。尤是到了最近,陆梨深夜里抚着肚皮,都能感觉到它的小手儿或是小脚丫。那样软乎乎的,甜腻腻的,似乎知道自己在想念它的爹爹,便贴着她,叫她心里充满柔暖。
这大概便是上天的安排吧,在楚邹决议与她了断后,给了她这样一个贴心的小骨肉,让她余生以慰借。
陆梨一开始时虽有过狠心不想要,越到后来却越发宝贝起来。她自己就是个没娘的,镇日里脑子不开化,牵着条脏狗儿在宫墙下提溜溜晃。到如今楚邹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子里埋了小冤债,她就希望它能够不凄惶、不孤单,能够从小被娘疼着宠着长大。她想,她为了它可什么都做得出来呢。
她平素蹲下起身的动作都十分小心且自然,实在叫人看不出蹊跷。那进来的二三个宫嬷时而便故意叫她帮忙,比如跳脚取高处的物件,比如飞去枝头上的帕子等等,但老不死灵妃这时候总能杀将将地冲过来,继而给她不经意地挡过去。老不死灵妃有本事,她枯爪一样的手指抓着角落干黄干黄的长竹条,就没有什么是她捅不下来的。她还爱捅,抢着捅,捅下来后晚饭得给她匀半个馒头,不给就一晚上咒你比她先死。
陆梨也猜不透灵妃是不是看出来了啥,但反正她什么也不说,每天都跟个神婆似的两眼滴溜转。想吃陆梨做的小食倒是真的,在陆梨有身子这段时间,吴爸爸和大师哥总会叫挑膳太监塞来一些干果核桃之类的给她补神补脑,陆梨又时常用梅花瓣、柳条儿的自己做些小点心,灵妃这时候总能在边上分上三口两口。
初时还用她那老不死的一套哄陆梨,说在自己死前把金库的位置告诉陆梨,陆梨就可以凭借这个去当皇后。又善意叮咛,最好等皇帝死了他儿子上位后再说,儿子起码年轻些还能多活上几年。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贼亮,一口牙也龇得甚白,能看出年轻时应该确是貌美过的。也不知道之前可有骗过几代宫女了,总之陆梨是不吃这一套的,把嘴皮说破了也不会给她多吃,因为还要给小九楚鄎也留几颗。
楚鄎在陆梨搬进芜花殿后悄悄到门外来过几回。
锦秀害死了养大陆梨的老太监,出卖了她刚生产完的娘亲,害得她的小哥哥也被滚去了地上,楚鄎却还继续和锦秀亲善,他一开始有些窘然,鼓不足勇气来见她,就只是长条儿地站在那道褪了漆的斑驳红门外。从深秋到初冬,好几次。身边蹲着楚邹留下的那条黄毛狗云烟,见云烟与他那般亲密,应该在楚邹离开京城后,楚鄎时常有过去咸安宫里关照。
后来到元旦的那天,楚鄎就给陆梨在门口台阶上搁了一副皮手套。
宫里做奴才的都修炼成了精,看门的太监虽然经年累月守在门前哪都去不得,可什么人情细枝末节都捕得清清楚楚。看这位爷腰带上的五色珠、头上戴的玄青绉纱爪拉帽,也知道这东西该要给谁。等到陆梨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就给扔去了陆梨手上。
后来陆梨就特地做了梅花糕,等透过门缝儿瞧见外头楚鄎又出现,便叫太监给开了锁递出去。
过了年九岁的楚鄎,穿着一袭绾色鎏金底飞鹿长袍,身条儿又比去岁拔高了不少。他终究是生下来就没有了母后的,锦秀于他的感情真心太不一样。楚鄎矛盾地对陆梨说:“我不能不管她,我歪歪站起的第一步就是她牵的,咽下的第一口饭食也是她喂下……”
眼中亮濯濯地隐着纠结与痛苦,大概其实也知道锦秀心地里的一些阴深。
接着又道:“冬天我学骑马了,这座宫里人情总是复杂,我的心也总是很疲惫。我学骑马是为了将来某一天,也能像四哥一样纵马离开京城。离了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束缚,去瞻仰那外头的风光,瞻仰人与山,与海,或者还能看看大漠与草原。”
说着仰头望向苍茫的天空。九岁了,年一过,那圆俊的小脸蛋也收敛了下去,清秀的五官突显出来,是皇帝与孙皇后的影像镌刻,是他们在这俗世凡尘最后的恩爱弥留。
可惜三丈高宫墙把少小的人生阻隔,他的眼神迷茫,像终其一生也走不出去,永远也看不穿、望不透这座皇城。
中宫的三个皇子总是因重情而被亲情所困,大皇子楚祁掐断了抱负不与四弟争,从十岁起忽然沉默消寂;四皇子楚邹,亦是为了亲情,而被这本来不感兴趣的皇权所束缚;如今的皇九子楚鄎又是,甩不开挣不脱这矛盾索绕。
但江锦秀是条心思阴险的匍在暗处施-毒的蛇,陆梨不能让小九在楚邹离宫期间再被她鼓动。楚邹必须要坐上那个孤寡之巅的位置,到那时才是真正让仇人痛、亲者快的时日。而自己,便真的不能再与他继续相爱,也绝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陆梨便对楚鄎说:“小九爷无须负重如此,只管顺从自己心意就好。喜欢的则从之,不喜的便避之。又考虑这个又考虑那个,那是神仙也做不来的。只是在这个紫禁城里,除却至亲至近的,谁人也难免会有些私心杂念。不管多贵重的话,殿下也只听八分真为好,余下的二分,便待时日长久来考证。这样不管是善是恶,殿下便不易因此而受伤,也不会成为旁人假以厉害之援手。”
那段时间楚鄎和老七走得很近,谦和拘谨但又博雅的楚邯让楚鄎觉得很舒服。楚鄎便问:“和七哥可是也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