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2)

安静地眨着乌亮的眼睛,等老爷爷容她透点气了,便挣扎着胳膊:“老大人您抱错了,奴才是个小太监。”

宋老大人一看,哟,还真是错了,大黑天的不仔细看还真是像。他便笑笑,褪下她背上的小狐裘,把她拨开在一旁。小麟子被搡得稳不住脚,一股寒风袭面,冷不丁皱鼻子打了个小喷嚏,扶着不知道哪个奴才的袍子站定。

宋岩着一袭玄色飞鱼服,抱着四岁的儿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用自己的黑披风裹着小手冰凉的宋玉柔,缱绻地轻蹭他小脸蛋:“我儿惹祸了,看回去娘亲不教训你。”

嘴上这样说,动作却是亲昵。这是他头生的宝贝儿子,自小小吃奶起就疼不够也看不够。

宋玉柔安静地缠着爹爹脖子:“孩儿都写完了。”

“写完也没奖励。”宋岩戏谑他,走到老父亲身边,把他交去爷爷怀里:“父亲送他回去,儿子还须在皇城内值夜。”

那厢楚邹从殿内走出来,小麟子连忙从宋岩的跟前晃过去。宋岩身量魁梧修长,步子一转差点把她晃倒,微弯腰虚浮了一把,也没看她便往西华门去巡查了。宽大的掌心带着成年男子的温热,那冷暖在她肩脊上来得短去得瞬,也不过雾里看花花似幻。

人群往宫外渐散,通往御膳房的路上两旁青松黑暗,楚邹说:“走快点,去你的小灶上给主子爷弄点吃的。”

小麟子踌躇着不肯走。实在她的小锅灶太过寒酸,几块砖头糊泥巴砌起来,矮矮的搭一口破铁碗。

好赖她也是在膳房当差的,被他瞧见了底细多丢份儿。

“我不要,我得回去睡了,我明儿还得起来当差呢,吴全有爷爷醒来要喝粥暖胃,我得给他熬~”绞着袖角,声音软乎乎,逮着什么借口说什么。

楚邹可没把她当回事儿,看她每次给自己送来的那些下脚料食材,猜都知道她不是正经差事。他这会儿腹中饿得空虚,便蹙眉不悦道:“你可是怕看见你太监爸爸?我父皇今儿发话了,今后你得好生服侍我,回去就告诉老太监,说你跟我了。”

咕噜。话音未落,怎生却察觉身后似有低低的唾沫水儿吞咽声。

他一回头,就看到陆安海和失踪了一天的小顺子一前一后地站在青松下。小顺子手上提着个食盒子,陆安海穿着灰厚的曳撒歪肩膀站着,经年不变的吊丝瓜藤老脸上看不出表情。

楚邹便有些窘,他其实和小麟子的来往都是刻意回避着陆安海的。当年小麟子不见后,他曾因为被陆安海几次耍弄的气愤,而整日叫小顺子一起守在西二长街上,在陆安海每天给老太妃送膳的必经之路追着他又打又瞄。主子打奴才不能躲,渐老的陆安海被他打得这里一抽那里一搐,足足在深长的西二长街上当了半个多月的活靶子。

如今这种感觉,就好像明明与当爹的生了仇隙,却又背地里偷着和人孩子要好。楚邹俊秀的小脸淡漠着,一双明秀眼眸盯着空黑处。

陆安海脸上倒是不见有什么表情,三年多过去,依旧还是那双苦眼瓜子,唯一的就是额头褶皱又多了几层。

卑躬地哈着腰,哑着太监嗓子:“御膳房已经为各位殿下准备了宵夜,夜已深,殿下还请早些回宫歇息。”

最是知道这老太监的狡诈和阴毒,楚邹便看着小麟子道:“你可听清楚了,父皇叫你好生服侍本皇子。明儿早上我醒来想吃四黑粥,你得在那之前端到我床上。”

言毕就倨傲地凛着眉,袍袖拂风地从陆安海面前过去了。

介小子。陆安海暗自摇头腹诽,抬眼见小麟子杵在对面,便唤她:“还不走?陪他到这时候,明儿又要挟你起早,闷声不响净使孬招。”

小麟子脸蛋冻红的跟过来,陆安海弓着背像只老虾米自顾自在前面走,一路也没说话。

遥远的月光萋清地照在紫禁城的苍穹之下,靴子踩着雪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太安静了。这种感觉像做错了事儿,她便讨好地伸出捂了一晚上的手心:“给,柿子爷爸爸赏我的。”

陆安海没回头接:“赏你了就拿着,得脸哩。”

小麟子默默紧随两步,走过来扯住陆安海的袍摆。那稚嫩小手挂在袍子上,一晃一晃的,小嘴巴哈欠不停。陆安海看了就又心软,问:“真打算给他当差事了?”

“唔。”小麟子很郑重地点点头,生怕他不同意。

陆安海低头看着她那双清亮的乌眼睛,也是没办法。小时候被那小子欺负得哇哇哭哑巴了嗓子,破炕头上被他横在中间跳过来跳过去,没糖糕儿吃了不痛快,又在腿窝里把她拧了一把。青了不少天,哭得再狠哩,下一回看见他,被他摸摸脚丫子攥攥手儿,两下就又给哄好了。

天注定的一对小冤家啊,怎奈何这身份横在中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陆安海便无奈道:“皇帝爷赏你伺候他,我也拦不住。那小子眼看就要红火了,你在他跟前少不了得荣光哩。但盛极必衰,衰极转盛,周而复始,这是王朝的轨迹,也是宫里头的定律。叫你平平淡淡你也难为,那就随心去吧。只有一点要记住,不许离开御膳房,怎样也不能答应去他跟前伺候。根扎在你吴爷爷这里,这样就不全算是他的人了,将来要脱身保命也容易些。”

他低着渐老的脑袋看小麟子,算算离出宫也不过七八年,女孩儿长大藏不住,无根无基又生得动人的,在这座紫禁城里没几个下场不凄凉。更况是那皇四子注定起起落落的命格,护不了她早晚怕是反还要拖累她。赶在十二岁前,她舍不得走也得把她带出去。

小麟子听得一懂半懂,只是觉得分量沉重,便很乖觉地点头记下。

入夜,奉天门广场前一片雪光寂廖。今儿是陆安海当班,陆安海把她送到白虎殿前的宫巷外,看着她一抹小袍子拐进破院方向,自己就颠吧着往御膳房回去了。

不二日,皇帝便在早朝的时候宣布,应群臣请立东宫呼吁日盛,遂拟于腊月初十在保和殿内开卷,诸位皇子取贤能者择之。

又听说皇帝进了坤宁宫,还与孙皇后独处多时,这下只怕是中宫要复起了,朝臣们也不再乱站队,只按捺着等待结果。

其实一连番事情下来,私底下都猜着会是皇四子。然而景仁宫与延禧宫的两位娘娘也都默默地安静着,阖宫除却大皇子依旧闲淡地玩着鸟儿、读书写字,其余二皇子、三皇子都镇日的闭门不出了。内廷两条长街,因着少了皇帝的这一群儿子们往来,倒显得空了寂了,风絮中也带着一丝清悄悄的诡秘。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伍拾』春花扰人

御膳茶房里差事当得小心,越是这样的关头就越容易悄不愣的发生点什么。尚膳监掌事吴全有每天晃着他的麻杆身材,在这片长条院里进来又出去,生怕哪里出现什么纰漏。

小麟子也忙得脚不沾地,为她的皇柿子调试着各种味儿的美食。

都晓得这孩子的手艺得了圣上的亲尝,还赏赐了一片金叶子,人当的可是正经差事哩,可不敢再随便给她下脚料了,各种好菜好肉可着她随便挑。

一群太监们事后都听说了,那天皇帝爷原是想寻着由头惩罚御膳房,只怕是已经晓得了这些年对皇四子的克扣。倒好,被小麟子一颗拇指大的鹌鹑蛋给解围了。小福星呐,还得感激她。

冬天凉菜拌得少,她拌着拌着又想学捏点心了,吴全有便来考察她的功课。

午后空闲时候,耷拉着他竹竿细的大长腿,坐在灶膛旁的靠椅上。掂一筷子她做的姜汁藕片,清润脆香,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就是碗底下又给她搁了一坨黑里抹糊的酱油。

蔡半聋子老了,习惯性大着嗓门说话:“这孩子有慧根哩,我不拦她,味儿都是她自个配出来的。我尝着也觉得新鲜,和宫里头师傅们调出来的都不一样,不怪皇上喜欢吃。”

吴全有耸着颧骨,瘦脸悄掩一分欣慰,挑剔道:“就是颜色太磕碜,还得继续跟着蔡师傅学。”一边说一边撩袍子站起来要走。

小麟子有点沮丧,手指头在椅背上拨来拨去。

蔡半聋子就跟着吴全有走出去,替她说好话:“倒也不耽误,两边跟着一块学。这孩子也就是爱倒点酱油和辣子,回头我再教教她……其实也不是错,就比如做这道口水鸡,那就不得不搁点酱油和辣子在底下。鸡肉软,放几颗去皮儿炸花生米调剂,嘎嘣脆香,还能多几分嚼劲。拌绿食是不用放香菜的,这叫画蛇添足……”

他一说起本事来就咕咕叨叨停不下,聋子说话嗓门大,吴全有被他追着念着脑抽筋,到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小麟子跟那掌糕点的朱师傅学去了。偏就不让跟陆安海学,陆安海左右也是半路出家,压根儿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