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邹看姐姐脸红,这才放心地托着他的风筝走了。他的风筝是他近几天的骄傲,几乎上哪儿他都带着。
花坛边楚邝正在给宋玉妍翻书,八岁的楚邝对宋玉妍是没耐心没兴趣的,奈何他母妃在暗暗瞪他。
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是西瓜,这是苹果……”难得他这样冷鸷的角色肯屈尊一个小女娃儿。
楚邹“呼呼”地在树下舞着他的神兽,楚邝斜眼瞄见,明里不屑,暗暗却艳羡。男孩子都爱这些东西。忍了半天问道:“四弟这只风筝谁给你扎的,总不至是小顺子那笨奴才?”
“就是他。”楚邹迅速停下来,顺着乱飞的触须,面上几分傲娇。
“真丑。赶明儿叫他也帮我扎一个,我用‘蛐将军’和你换!”楚邝斜觑着他俊美的小脸,带着审视和怀疑。楚邹也不与他对视,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秘密宝库。
三皇子楚邺羡慕地看着,清清弱弱站在一旁:“四弟能帮我也做一个吗?”
楚邹问他:“你用什么换?”
楚邺答不上来,他最近看着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小麟子已被自己抢掉的小四弟,总有些莫名的躲闪。但他舍不得告诉他:“嘿,你的心头好还在宫里活着呐。”
他不说话,楚邹就也不说答应不答应,自己舞着风筝往长康右门跑了。
还不会走路的宋玉柔在奶妈怀里拼命地扑,想要跟上去。这让楚邹心里很受用,上一次不理自己,现在终于上钩了~
“算起来你爹爹还是我师傅,如此我就是你师兄了。今后本皇子赏你恩典,你多进宫和我玩儿。”寂荡无人的西一长巷里,他把巨翅用双臂托起,叫小顺子放到了天上。仰头看着那诡异色彩渐渐升空,眼睛被阳光刺得眯成一条线。
……
“到今日,依旧地水涌山叠,好一个年少的周郎,恁在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
“吭啐,吭啐吭啐吭、吭——可怜黄盖暗伤嗟,破曹樯橹恰又早一时绝……只这鏊兵江水犹然热,好叫俺心惨切!”
晌午光阴在矮破的小院里悄没息游走,老太监特有的公鸭嗓子拉长着戏腔嘤呜回荡。
房檐滴水下,小麟子穿着小短裳和开裆裤笔直地坐在台阶前,看陆安海蹲在对面,手上拿着两个木棍做成的假人,吊着嗓子发出奇怪腔调。
陆安海斜眼睛歪嘴的,兀自沉浸在那《单刀会》的英雄浩荡中,唱得是悠然陶然。那木棍身上套着用布头剪做的衣裳,红色的蓝色的带着磕碜的线头,在他枯槁的手中晃来晃去。
小麟子看得出神,一会儿瞄瞄陆安海皱纹堆挤的老脸,一会儿看看木头小人,满目里都是专注。大夏天的,陆安海怕她撒尿长痱子,小裤档儿开得很宽,里头尿布一坠一坠。就好像他自己胯-下掖着的那一大片。太监们年老了都得掖,底下憋不住尿,动不动就自己往外淋,不包着不行,包了还得频繁换,怕捂臭了被主子嫌恶、遭打发。
他唱哑巴了嗓子,还有些意犹未尽。奈何裤裆蹲得坠沉沉,便问她道:“好玩吗?这是你关公爷爷打鲁肃,关公头上印着月亮哩,手上拿着青龙偃月刀,那可是个忠义的大圣人。”
说着把木头戏人递给小麟子,小麟子手伸过去抓,头却一骨碌掉了。
“这孩子。”陆安海连忙哈下腰,又把那个染了红漆的脑袋绑上去。他出不得宫,买不到玩具和小孩儿看的图画书,只得自己抽空简陋地做一些木头——总不能叫风光次次被吴全有那个麻杆占去,怕小孩儿得了好处日子久了不亲自己。
绑紧了放进小麟子腿窝里:“兜好了,不兜好你关公爷爷掉脑袋,掉脑袋就活不成,活不成就保佑不了你,到了儿你也得跟着没命。”
小麟子一听这话顿时正襟危坐,谨慎地把它捂在小手心。
陆安海仰头看天,又快到各宫布膳的时间了,得赶紧着回去安排。便把小麟子抱起来,兜着往屋里走。小丫头胃口棒,吃得多,小骨头小肉的沉甸甸。
那炕子四面用木板围着栅栏,里头只有一个小枕头还有一床小被褥,席子上散着两个手摇鼓,还有一个木食槽。那是陆安海顺了御膳房的调料盘子,一排五个小口儿,他怕小麟子饿,素日在小口子里搁点儿小食,叫她自己顺着喜好趴上去舔。和小四子一个样,吃的甜食多。看着倒真像个小猪圈了。
外头阳光普照,衬得屋内光线幽暗,眼目所及都是昏蒙。小麟子一手抓着关公,一手攥着鲁肃,不愿意去床上。
陆安海架着她的小胳膊,把她的脚放到炕上,她又缩起来,放上去又缩起来。如此反复几次,陆安海就弯下脑袋看她,看到嘟着小嘴巴不情愿呢。樱桃儿一样,生得可漂亮。
陆安海年纪大了对小孩子心肠软,就问她:“不想搁床上呆着是不是?”
“嗯。”她用力点点头。
“得咧,在这坐着吧,等你吴爷爷来给你喂饭。”院子里,陆安海只得把她又在刚才的台阶下一放,然后拾了枚木炭,在她的坐处边上画了个圆圈圈。
“好~”小麟子乖乖的坐着,把脚丫子抿进线里。
陆安海其实也保不准她等下会不会乱跑,这小东西有时候看着也像皇四子一样让他难猜。但见她次次这样老实,就板着脸道:“下雨了记得自己躲屋里去。会乖乖坐着吗?”
“会~”她又稚嫩的回答。
陆安海心就软得没谱了,嘴上的话停不住:“不乖乖地坐着,等一会狼来了把你叼走,叼走就没你了。那狼一口能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白白浪费你之前死皮白赖要活着的那份辛苦劲。”一边唠里唠叨,很是吓唬一番就走了。
院子里空落下来,风轻轻地吹在小脸蛋上叫人舒适,小麟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脚丫,有两只蚂蚁,她伸手去地上,让它爬到自己的指尖。忽然一幕阴影自头顶上空遮过来,把蚂蚁吓得惊惶两散。
她仰头看,看到天上飞着几朵白云,还有一只奇怪的大鸟,颜色富丽繁复,遥遥有男孩儿的“呼呼”声飘荡。
她眯着眼睛去抓。
天却兀地阴下来,一阵风吹过,那风筝竟就真的飞向她的院子。
晃一晃,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愣了愣,看到那个恐怖的丑八怪长着獠牙,歪瓜裂枣的翅膀抽动着,底下尾巴在风中一搐一搐。她跟着它的抽-动哆嗦了下小身板,很是踌躇了几秒,忍不住还是走过去。
用指头在怪物的大嘴巴上点了点,不会动,又在眼珠子那里点了点,还是不会动。她就拖着它的尾巴往自己屋子里拽了。
小顺子和楚邹循着踪迹追到矮院外,那风筝的一截线头就在院墙上挂着。楚邹往上跳了跳:“你去给我扯出来。”
这院里死过人,听说烧死的还是一班太监。太监心眼最毒,自己没了根也就丧失了人性,都等着找替死鬼投胎呢。小顺子不愿意:“算了,还是别要了,奴才回头再给柿皇子做一个。”
楚邹蹙起眉头。他生着容长瓜子脸儿,像极了他的父皇,一蹙眉便突显中那一股冷芒。
小顺子没等他开口,只好垫着脚尖用竹竿去勾。
小麟子在里头连走带爬地拖着,看见斑驳的墙头上竹竿窸窣窸窣,就想拖得更快点。肉团团的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拨着怪兽黑红的大嘴巴,想要快点把它移动。
小顺子只觉得里头似乎有个力道若有似无地和自己反着来,他在外头吓得腿骨头直哆嗦,冷不丁唏嘘道:“主子爷,闹、闹鬼哩……有个动静跟着奴才对着干,算奴才求您了,回去这就给您再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