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娣有一本厚厚的记事本, 里面密密麻麻, 是从高一那一年开始,记录的她所有的账务往来, 资助人沈老师, 陆然,村里的人,以及现在的秦昊。
徐思娣算过一笔账,大三大四课程并不繁忙, 从大三开始,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外出实习了,好在这两年间,她有了不少兼职经验,也有了不少固定的兼职场所,往后两年时间她省吃俭用,每天兼职两到三份工作的话,除去生活费及学费,每个月应该可以存上三五千左右,也就是说在毕业之前,大约可以还清八万左右,剩余十三万,如果将来工作顺利的话,三年之内或许可以还清剩余债务,满打满算,这笔钱最快也得五年才能还清,当然,还得保证这期间不出任何岔子,像是意外、生病、失业诸如此类,又像是…来自家庭的再次剥削。
背上仿佛背着一个重重的壳,人生好似还没开始,就已经渐渐地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一个星期后,待脸上及脖颈处的伤口渐渐恢复,不再那么狰狞吓人后,徐思娣换了一件高领的衬衣,将脖颈处的伤痕遮住了,又将额头上的纱布去掉,改用两个不起眼的创口贴粘着,看着镜子里自己,好像更瘦了,整个人有些清瘦憔悴。
徐思娣很少照镜子,学校里的人将她封为什么校花系花之类的,说她好看,清纯,是国民女神,可是徐思娣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令人惊艳的地方,其实说实话,她觉得自己的面相有些寡淡,她反而喜欢石冉那样的,圆润的,可爱的,一笑起来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反观自己,看久了,其实不过是芸芸众生罢了。
这天一大早她就出门了。
海大的校园没有z大的新颖、华丽,却比z大更为庄严,更为气派,是百年老学府了,庄严肃穆间透着淡淡的腐朽气息,这里,曾是徐思娣的梦想,可惜,一步之遥止步门外。
海大距离z大并不远,步行的快则只需要十几分钟,慢悠悠的晃荡也不过半个小时,有时候吃个晚饭来回散个步,距离正好,很多两校的情侣就是这样在两校之前来回转悠约会的,可是这两年以来,徐思娣却很少过来。
她很忙,陆然也很忙。
他们不是可以在大学里肆意享乐的人,就像有句话说的,他们光是活着有时候就已经消耗了所有的力气,这是所有底层人士的共性,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比更多人坚韧、强大,因为他们渴望成功,渴望出头,这是唯一的出路。
徐思娣去得很早,却并没有急着去陆然宿舍楼下找他,而是沿着校园一步一步漫步目的的转悠着,篮球场、体育馆、食堂、图书管,在这里,关注她的人并不多,好似可以得到短暂的放空,这里,是陆然生活了三四年的地方,她脚下走过的每一步,陆然都走过,她放眼望去,目光所及的每个地方每道风景,陆然也都看过,好像这样,就可以假装她其实也曾出现在了他的校园生活里似的。
一直不知道转悠了多久,最终漫步目的的转悠到了陆然宿舍楼下,然后又不知等了多久,才看到陆然拎着个打包的一次性饭盒大步走来。
看到她,陆然脚步微微顿了顿,下意识的将饭盒往身后掩了掩,不多时,大步朝她走来,立在她跟前,淡淡的勾了勾唇,似乎想要问她怎么来了,然而看到她额前的伤口,嘴角的笑意冷不丁隐去,只皱眉道:“额头怎么了?”
贴了两个创口贴,看上去似乎无伤大雅,徐思娣只一脸轻松的笑着道:“没事,没注意磕了一下。”
陆然盯着她的伤口端详了一阵,没有瞧出什么端倪,这才缓缓道:“天气还很炎热,要是严重了会发炎留疤,宿舍有盒药膏,你先等着,我去拿给你抹上。”
说着,转身就直接往宿舍去了。
徐思娣喊了一声,没喊住,陆然已经转身上楼了,不过很快就下来了,手里拿着一盒半个巴掌长的药盒,下来时,刚才手中拎着的那个一次性饭盒已经不见了,徐思娣见了,只缓缓偏头,将目光看向了别处,过了好久,这才转回来,陆然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云淡风轻道:“还没吃饭吧,走,一起去吃饭。”
陆然又将她带去了上次去的那家小巷子里,照例给她点了一道熏鸡,一道青菜,顿了顿,大概是见她受伤了,又加了一道山药枸杞鲫鱼汤,只冲老板细致道:“清淡些,不要放辣椒、味精。”
三道菜,菜的分量很多,正好是上回跟石冉一起来的那回的菜单,三个人吃正好,两个人肯定是多了,看着眼前丰盛的菜肴,忽而想起之前陆然手里拎着的一次性的饭盒,在大学城里,一般打包的快餐中有两个盒子代表点的是炒菜,一盒菜,一盒饭,而一个盒子要么是一盒蛋炒饭,或者一盒炒粉一盒饺子之类的快餐,一个盒子的比较便宜,五六块钱一盒,管饱。
陆然给她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从牙缝中挤下来的。
徐思娣双眼有些酸涩,良久,只率先开口,道:“陆然,那些钱是——”
那里足足有两万块。
学费、生活费用不了那么多。
除非,陆然已经知道了老家的事儿。
陆然也没隐瞒,果然,只淡淡开口道:“我那天刚从老家来,去镇上时听说你弟弟将人打了,弄瞎了人家一只眼,对方是镇长的亲戚,应该不会善罢甘休的,那些钱是我那天凑的,暂时只凑了这么多。”
边说着,又忽而边从包了摸出了一个封信,推倒了徐思娣跟前,道:“这里还有一万,出了这样的事情,你的父母他们…可能会来找你,这些钱,你留些自己傍身,其余的——你分毫不给,他们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拿出来,不然以后习惯了,难以摆脱,实在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多少拿些,就当花钱消灾,先息事宁人再说,一切等挺过这两年再说。”
陆然看着徐思娣,一字一句道。
原来,竟是徐天宝伤人在先,真是可笑至极,这样的人,就该被拉去蹲大牢的,有什么资格让人庇护。
陆然将镇上的事情娓娓道来,又将他的推测及解决方案一一摆在了她的面前。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不但知道了,还试图在暴风雨来临前直接挡在她身前,预备替她挡掉一切风雨。
然而,造化弄人。
陆然一直是有先见之明的,他看人看得极准,他看透了她的父母到底是个什么德行,将所有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部都设想到了,却唯独没有料到虎毒不食子。
徐思娣比陆然更了解徐启良、蒋红眉夫妇,他们夫妇二人远比想象中的无耻、贪婪,尤其是经过这一次从秦昊手中拿了那样一笔钱,那样一大笔钱,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却来得轻而易举,徐思娣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不能怪秦昊,她也不能老是去剥削陆然。
看看,陆然这些年被她拖累到了什么地步,他前程似锦,前途一路光明,可是或许仅仅会因为她,因为要考虑到她背后那对吸血鬼,他对他未来的安排或许会发生一步步的让步,他们都是被生活蹉跎的人,渴望着、叫嚣着要冲破命运的牢笼,陆然半只脚已经迈入了天堂,她却一直用力的拉扯他,让他跟她一起沉沦地狱。
这一个星期以来,徐思娣总是反反复复的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如银铃般的轻笑声不断在耳边响起,连带着连一向清冷淡漠的陆然也给感染了,嘴角挂着淡淡溺宠的笑容,陆然的世界需要亮光,可她却永远也不能给。
这样想着,徐思娣只忽然从包里将那两万块掏了出来,叠放在那一万块上,然后一起缓缓推向陆然,只难得抬眼看向陆然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陆然,以后别给我钱了,你留着考研做学术研究吧,你有你的世界,有你该做的事情,有你该遇到的人,不必为了我活成现在这个样子,这样会让我背负着巨大的负担的,而我,也有我的世界,我想要的轻松的、自在的、没有任何负担、没有任何依赖的去走属于自己的路,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去遇到…”
说到这里,徐思娣语气微顿,只微微垂眼,睫毛轻轻颤了颤,良久,一字一句轻声道:“属于自己真正该遇到的人。”
陆然听到徐思娣最后一句时,双眼一缩。
第99章 099
自那以后, 徐思娣每天早出晚归,就连赛荷也少有看到过她的身影, 她每每去找她,往往要连着跑上两三个地方, 才得以幸运的在其中一个地方搜寻到她忙碌的身影。
或许, 只有让身体彻底的忙碌起来, 忙碌得没有一丝松懈之处,才不会在偶尔停歇的缝隙中想起那些烦扰,那些痛苦。
人有时候变得麻木了,反而感觉不到什么痛楚了。
十一期间,苏颖老家母亲生病了,她提前两天急急忙忙赶回了老家探望, 仇筱不知去处,悠悠跟石冉两个分别跟双方的青梅竹马约了欧洲游,而徐思娣自然是被兼职排满了。
放假的前一天, 石冉的青梅竹马陆远就开了一辆炫酷的跑车来宿舍楼下接石冉跟悠悠去机场, 石冉见了, 差点儿没将他的跑车给一脚踢回家,只叉着腰, 气得头顶都快要冒烟了, 难得鼓起了脸,在那里不停地数落道:“陆远,你有病吧,咱们四个人, 四个人,六个箱子,你开这车,你成心的罢,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哼,你自己一个人去得了。”
六七个箱子外加四个人,一辆骚包却华而不实没有一点作用的跑车,齐齐堆在宿舍门口,那场面,着实有些震撼又滑稽,同时,所有人一片震惊,这才知道原来石冉的青梅竹马原来这么有钱,难怪石冉看似普普通通的,可吃的用的却样样精细,原来是身后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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