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群臣已经跪下大半,齐呼,“请撤中宫封号,移万安寺教化。着派节度使,至属国燕祁,治理民政。”
赵熙呆立半晌,铁青着脸,“今日退朝,有事再议。”
丢下一众大臣,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57章 华宫(三)
朝中轰轰烈烈的弹赅中宫案,被接着到来的亚岁节大典冲淡。亚岁节是团年前的大节, 这一天家家都要祭祖。今年是嘉和帝肃清奸党的中兴起步年, 这个节日尤显重要。于是众臣工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全力筹备祭祖大典。
这一天赵熙天未亮即起, 焚香抄卷,天明时,先至天坛祭天,替华国祈福明年风调雨顺, 国泰民和。然后转至太庙祭祖。
赵熙至太庙时已经是正午,前朝后宫所有人都集结在这里。
大块石砖地铺就的广场上,众官员按品级整齐列队。官服的颜色由浅至深, 一大片一大片的方阵,从门口直排到太庙门前的高阶下。
赵熙在山呼万岁声中走过宽敞的广场,缓步踏上高阶,金琉璃的屋顶在视线中渐渐放大、清晰,遮住苍穹。太庙前铺着红毡的中轴线上, 祁峰着明黄宫衣,金纹织就九尾鸣凤, 乌黑墨发束起,头顶压着金色冠冕, 大礼相迎。从他开始, 身后诸人便为后宫。
赵熙停在他身前。祁峰率众起身欲退后一步, 赵熙却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 将人拉到身侧。
祁峰下意识向高阶下看了一眼, 肃容列在广场上的文武们都看着呢。赵熙不为所动,携着他面向庙门,庄严的大门正一寸寸洞开着,透出香烟味,带着年代的厚重。祁峰抿抿唇,顺着她的意思同入太庙。高阶之下,无数道目光聚在他背后,如箭芒。
步入殿内,厚重的大门从身后缓缓合上。香烟缭绕,灯火幽暗,与室外的明媚形成鲜明对比。赵熙脚下步子一顿,眯了眯眼睛。一直被她握着的那只修长的手,轻轻转了转腕,抽出来,反手揽住她,“脚下小心。”
赵熙转目看着祁峰,剑眉星目,年轻英气,点点辰辉尽收在深湛的眸中。
二人一同走到一排排的祖宗画像前。赵熙亲自燃了香,再撩衣跪在拜垫上,闭目祷告。身后的人跟过来,就跪在两步远的距离。
祷告完毕,她睁开眼睛。身侧后那道清清浅浅的呼吸一直都在。在这幽暗宁静的殿内,因为多了一个人的气息,仿佛可以温暖一室的孤寂。
等香燃尽的过程中,赵熙缓缓道,“阿峰,你……有多大了?”赵熙心中喟叹,这个开头并不好。问过的问题再问一遍,显得自己真的老了。
祁峰未答,只是微微翘起唇角,“陛下并不算老。”简直直击问题的核心。
赵熙心道这个直筒子呀。她好笑地摇头。抬目看了看满墙的画像,“阿峰……”
“嗯。”祁峰的声音低低沉沉,在静谧的殿内久久回响。
赵熙目光投在一排排的祖宗画像上。烟有些大了,眸中竟有些湿润,“阿峰今年祭祖时,是如何情形?”
祁峰微微叹气。“可有臣工宗亲又嘀咕陛下了?”
祁峰看着身前那个明明瘦削却双肩沉重的人。两年前,若他没有焚心的执念,不吃下那粒小小的药丸,若他再难得糊涂些,就做了她的正君,此刻,华国拥有的中宫就是顾相嫡子,嘉和侯,华国世家子弟,矜贵的读书人。他也不会不容于华国庙堂,她亦不用左右为难。可是一切都是过去,他搏命换回了自己的身份,换来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身边。为此失去的,他,从未后悔过。可如今情势,她的压力大部分来自于她中宫的身份和她无嗣的弱点。
“今年阿峰在燕也祭祖了吗?
祁峰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祭天、祭祖,是家国大事,可他并不这么看。这回因着要赶回华国,未等到正日子他便至祁祖太庙走了过场。在祭祖这事上,他能体会到赵熙的心情。他的皇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篡来的。而赵熙的皇位也不是先皇遗命。他们都挺懒怠祭祖。先皇并未属意自己,他们更不是那愚孝的人。不过是来装点门面罢了。
“国中没有臣工宗亲嘀咕燕帝?”赵熙回头瞅他,“毕竟你连个后宫都没有,何谈留嗣。”
祁峰愣了下,轻描淡写,“每年不过是祭祖时他们嘀咕几句罢了,过去就好了。”
“为这几句嘀咕,燕兴帝在王庭收拾了多少人?”赵熙看他。
祁峰抿唇。他没有后宫,无嗣,登基后政敌总是用这一点攻击他。王庭里他大开杀戒,鲜血浸地面几层,才平息了这些说辞。这倒成了华国朝堂上攻诘中宫的主要一条。
“帝君果然只手擎天了。”赵熙不赞同地叹息。
祁峰无从分辩。
赵熙缓缓道,“朕想赐卿十名南华世家女,充做后宫吧。”
祁峰没跟上她思路。
赵熙拉他起身,“你是帝君,总不能老因为这个开杀戒,留下暴戾的骂名。”
祁峰明白过来,“陛下赐臣侍一个后宫?”
赵熙点头。
“那就能止住非议了?”祁峰紧皱着眉,“不是一样的无嗣?那些托辞无嗣的攻诘,一样不会平息。”
赵熙滞了下,谈话进入到最核心的艰难,她缓缓道,“你试着与她们相合,若有人怀孕……”
祁峰难以置信,没想到赵熙会这样安排。
赵熙艰难道,“或许你更喜欢燕祁女子,不过孩子既然要在华国长大,恐怕还是本国女子更好些。”
祁峰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你说的这不就是代妊吗?我说过,这不行。”祁峰咬牙,气得心砰砰的。
“怎么不成……”
祁峰再次打断她,气道,“好,既然陛下所赐,装车运回燕祁吧。就放在后宫。既然都是侧妃,我幸不幸她们,君上可管不了。”
话说到这里,俨然是两个国君的对话。自从祁峰做回自己,还鲜有在她面前这么硬气的时候。这是真生气了。
不过纵使生气,他仍认定是赏,不是赠,就说明在她面前,倒真没把自己放在国君之位上。
祁峰愣了下,也明白过来。经年的习惯,也是心底里的认同,与他在燕还是在华,真没有多大关系。
打迭起来的气势一下子泄走,他垂下眉,轻声嘀咕了句。
“说什么呢?”赵熙探问。
祁峰摇摇头。
“此刻你不讲,夜里朕自有无数让你讲的法子。”
祁峰死死垂着头,装着没听见这句淫,邪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