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夕同赵熙那丫头一起?”
“应该不是。皇……”那幕僚瞅了赵珍一眼,改口道,“赵熙离营时,咱们的人亲眼看见顾夕和宋承孝都在营中。”
赵珍眸中显出阴冷,“孤也觉得他们没在一起。”他忽地睁大眼睛,“顾夕功夫最高,该是……该是混进了城中。”
太后姜婉在这个时间点突然不知所踪,谁能在禁宫里把人偷运出去?除了宗山的掌剑,谁能有这样的手段?
“姜婉就在城中。”他笃定。毕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顾夕本事再高,也不敢带她偷越城墙,运到城外去。
“来人。”赵珍精神抖搂地坐起来,“全城搜捕,给孤像梳头发一样,梳一遍。发现姜婉踪迹者,赏金一千。”
“是。”幕僚们赶紧下去传令。城外虽然不敢去,但在城内还是人手充足,不信找不着一个老太太。
“孤还有后手。”赵珍阴冷地眯起眼睛,“传孤命令,顾砚之贪没渎职,着抄没家产,顾砚之入天牢,家眷一律没入奴籍,三日后发卖。”
赵珍微微冷笑。顾夕是顾家的二公子,他爹入狱,尤其是他那个有腿疾的娘,听说数年未见过外人。如今就将他娘亲绑到集市上,卖身为奴。看顾夕心疼不心疼,会不会现身。
第50章 又回别院(七)
京城西巷胡同深处,一所小小的四合院, 只有一进院落, 一个正房,两间厢房, 青瓦古朴。院中遍植翠植,都不是名贵品种,但胜在环境清幽。
这正是姜婉暂时藏身之处。
上午顾夕从外面回来。他进了院子,往常太后都会在摇椅上晒太阳, 今日却没在。一个女剑侍侍立在太后房门外,冲顾夕轻轻摇头,“掌剑, 太后身子不适,折腾了一宿,才喝了药睡下。”
顾夕脸色凝重,“请了郎中?”
“太后不让,说是老病儿了, 自己说了个方子,守剑师兄去抓的药。”女弟子忧虑地叹气。
顾夕皱起眉, 轻轻将门开了,走进去。
衰老的太后, 昏沉沉地睡在床里。自出宫, 不用盛妆打扮, 不用端着姿态,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颓败。顾夕走过去跪在床前, 伸出两指,轻轻搭在她脉上。脉沉且滑,既微且乱,这是中毒的征兆。顾夕眉梢一跳。他随先生习过医理,诊得出这毒已经在太后身体里多年。
宫中良药不缺,太后这么多年应该是一直用补药吊着,才压着毒性。如今不是在宫里,得不到好的医治,自然毒性发作。顾夕万分后悔,是自己大意了,没注意到太后的身体。
姜婉本就没睡实,听见声音,睁开眼睛。方才迷糊间,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头次进京,看见街上熙熙攘攘的市集,心情是多少雀跃。进了宫,宫中富丽堂皇。皇上初尝她滋味,很是新鲜,一连几天,都宿在她宫中。皇上久经花丛,每夜玩弄她,花样翻新。她又怕又累,又羞又苦。皇后是个刻薄冷厉的人,一日来找她麻烦,当众责她板子……
姜婉在梦中□□出声,真是疼呀,臀上没一块好肉,鲜血淋漓的……皇上来看了眼,说是养伤吧,人就走了。当时又有新的小姑娘晋上来,他又去别宫尝新鲜了……
“太后……”顾夕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姜婉从痛楚中醒过来,觉得浑身火烧一般,胸中却似压着块冰。
“夕儿回来了。”姜婉侧过头,看见顾夕一向澄澈的眸子里,蒙着暗淡的雾气。
“别愁,人都有这么一天,死了,便解脱了……”姜婉长长舒出口气,苍白的脸上挂上些释然的笑容。
“太后……”
“叫母后吧。”姜婉笑着摇头。她一生只有一个女儿,死前,却无法得见,幸而身边还有顾夕,“夕儿,母后一直想告诉你,头回见你时,母后心里是喜欢的。这么齐整的孩子……从没觉得舞剑有啥看头,夕儿的剑尖有光啊……母后那么对你,其实就想试试你脾性,能不能堪配我熙儿……”
“母后。”顾夕眼中涩涩,强压下心头悲伤,柔声道,“您别怕,夕儿是宗山谪传的弟子呢。您可知道宗山心法天下正宗,可助强健体魄。有我在,您的毒可是压制住。”
姜婉看着他,她曾经美丽的眸子,昏黄暗淡,眼皮儿也有些松懈,眼尾几条皱纹,盛着岁月的蹉跎,“那是毒。好多年了……熙儿不知道,我也没告诉过她。我只盼着熙儿得登大宝,别的,且不分她的心。”
顾夕哽咽点头。他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下毒的就是先皇。赵熙羽翼渐丰,她母亲在宫中一家独大。先皇这是想徐徐地剪除赵熙的助力又不让她知道,先皇打定的主意是让赵熙做个贤王,他真正想扶上位的还是太子。顾夕想此至,更心疼赵熙。
顾夕扶太后坐起来,脱鞋上了床,盘膝坐在她身后,“母后,我试试。您若是觉得不适,告诉我。”
姜婉未及说话,就觉得身后顾夕的手轻柔地按在背心,一道温暖又柔和的劲力,缓缓地从心背大穴导入。
“啊……”姜婉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她只觉得四肢百骸一下子被这道气流带着暖起来。胸口那块大冰迅速消融,本来沉淀的心气,被温和的清气托着,辅助着,在七经八脉缓缓游走。
“母后,凝神。”顾夕柔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婉含笑点头,轻轻闭上眼睛。
姜婉不是习武之人,顾夕不敢贸进。他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她的气息,一丝丝一缕缕,小心导引,不多时,额上已经有汗渗出。一个时辰后,顾夕缓缓吐纳,收回内力。扶住已经安稳睡熟的太后,轻轻安置回床上。
他下了床,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见太后睡颜平静,知道是内力起了作用。顾夕心头的大石终于松了松,轻轻出了房门。
院子里,剑阁的守剑一脸担忧地等着他。顾夕此回回京,身边并无可用之人。这十几个剑侍还是滞留在卫营,被他临时召集过来的。守剑担忧地看着顾夕煞白的脸色,“掌剑,你自己还伤着……”
顾夕轻轻摆手,示意他噤声。
两人退到厢房。
“掌剑,你这样不行。”一进门,守剑便拉过顾夕腕子,替他把脉。顾夕本就有内伤,他曾经散过功,即使后来被几位宗师内力救助,但筋脉旧伤注定缠绵一生,“你的情况,实在不适合替人输导内力。”守剑皱眉。
顾夕疲惫得说不出话,他自己找了椅子坐下,缓了一会儿,“我知道,太后身子弱,我也就是先试试这方法可不可行,以后还得劳烦师兄师姐们。”
守剑点头,“嗯,你讲讲方法,我们十几个人呢,轮着来,总是可行的。”
顾夕站起来郑重抱拳道,“多谢师兄相助。”
守剑扶住他,入手,顾夕手臂瘦骨,一点肉儿也没有。守剑眼圈一下子红了。当日从宗山上下来,是他一直负责与顾夕联络,那个光彩夺目,飞扬不羁的少年,也不过一年有余,竟是伤病缠身,满腹心事,那曾经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总挂着挥之不去的忧伤……
“师弟……”守剑哽了下,“此间事了,咱们可有机会退回宗山?”
顾夕愣了下,抬目看他,“师兄想回山了?无妨,我来安排吧。”
话语轻缓,却带着一言九鼎的分量。守剑红着眼圈摇头,“不止是我们,还有师弟你,咱们一道回山去吧。”
顾夕一怔,轻浅的笑容僵在唇边。
守剑悲伤地叹息。他们都可以回宗山,唯独顾夕,他是陛下明旨的侍君,哪得这样的自由?他不禁想到自己的师尊未然尊者回山前,讲过的话,“守剑,皇上许诺,经年后会将夕儿还给宗山。为师资质有限,于武学造诣上,也就这么深了,要想将宗山武学传承发扬,你们这一辈里,也就是顾夕可承此大任。你一定要替为师照顾好他,为师这就回山整顿内务,等夕儿回来时,给他一个清清明明的宗山剑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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