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夕随着人流,闲闲地逛了一会儿。京城的中心,街道向八个方向伸展。街上人很多,店铺鳞次栉比。
随便逛了逛,顾夕很快就失去了兴趣。“街上虽然热闹,但无非是卖东西的,还有杂耍,想你并不会感兴趣……”赵熙那夜的话,果然是对的。
可是,很多事情并不会因为对错而被取舍。就像现在,明知没兴趣,他还是走在人群里,因为,无处可去。
一切都是各人的选择。
在顾正君的事上他也做了选择。本来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准备。只是没有料到需要承受的是这样的情形。
那个己半疯女人啊!估计她清醒后,也是一刻也不愿停留吧。顾夕甩甩头,把画舫、雨夜和赵熙最后看着他的样子,以及狠狠顶在他丹田上的那膝……全数甩出记忆。
走吧,离开吧。先生也好,女皇也好,正君也好,这里的一切,他都不愿再忆起。
京城的纷扰与纷杂,不该是他的选择。那个冰雨交加的深夜里发生的事,终是帮他下了这个决定。
他决定此刻便开始他的江湖游历。
挺拔的少年,衣衫朴素单薄,在城门前久久而立。这画面多少有些突兀。坐在他身侧茶肆里的两个人,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见少年似是想通了什么一样,缓缓松下肩。其中一个人马上探身对另一个低语,“快点出手吧,晚了该留不住了。”
另一个人郁闷地叹了口气。悄悄地在沿街茶肆、酒楼里布了那么些人,就为等这个少年坐下来,他们好演戏给他看。可是人家偏偏不停留,让他们有力无处使。城门露天的茶肆,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只是这样太着于痕迹。
看着那少年已经抬步要出城,两人赶紧当机立断。
“哎,你可听说了顾相府的事?”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顾夕被吸引,转目朝身旁那个露天的茶棚看过去。两个男人分坐两个桌子,正在大声聊着天。
“喔,听说了,京城里谁不知道,顾相如今可是难捱……”另一个男子也提着声音附和。
顾夕皱着眉,只听到了半句,就果断抬步子,一溜烟地穿过城门口跑出城去。
那两个细作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面面相觑。
顾夕提着口气儿,从城门跑出不近的距离。伤被牵动,叫嚣着疼得他一身冷汗。顾夕扶着一棵树轻轻喘。
身后巍峨城墙渐渐远小,放眼城郊远山,层叠染绿。只要放开心怀奔过去,从此天大地大,江湖儿女,快意人生。
顾夕却驻了步子,久久凝视着远天,眼睛眼全是迷蒙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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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熙正在暖阁里。
那夜醉得厉害,又淋了冰雨,回来时就着了风寒。
此刻她吃了药,正有些发汗,鼻塞好了些,却仍有些晕眩。
赵熙呆呆地靠坐着,不事朝政。大臣们也知道皇帝陛下病了。先皇病故,正君病故,陛下能撑到这时才病,也算是坚强的。大臣们这样感叹着,纷纷上了请安折,请她千万别再日理万机,要好好休养。索性,她就什么也不理,这样净歇了两天。
赵忠急急从外面进来向她见礼。从前日起,他就跟着入了京。
“人,出了城。”赵忠禀了半句,停下,看她神情。
赵忠口中说的是谁,赵熙自然清楚。这两日,赵忠是忙里忙外的。她因病了,只懒懒的。
此刻,赵忠似乎是终于得到了准确消息,才来回禀的。
赵熙想到那个清澈的少年,手执玉杯,微醉地倚坐在船弦,专注地看着自己弹剑而歌。那目光,如此眷恋,含着最幸福的光彩。他定是透过自己,想到了那人。在宗山上,曾这样大醉着,狂放不羁,弹剑而歌的,定是那个宁可死也不愿留在她身边的人。赵熙在那一刻,突然暴起最强烈的怒意。脑中所有的意识全聚集在这里。那个人,注定是她永远迈不过去的一道坎,那个她最爱重的人,也是伤她最深的人,至死,她甚至都不知道原因。
赵熙觉得心内虚空痛楚,大大空洞的心里,全是不甘。压制了数日的情绪,在那一个瞬间全数倾泻……
赵熙目光望向虚空,眼中一片迷离。想到那夜的自己,她甩甩头……
赵忠眼巴巴瞅着她,终于等到她神魂归位,补充道,“在途中听说了顾相府的事,小爷就又折回来了。”
赵熙回目看了赵忠一眼。赵忠惶恐垂目。作主留下顾夕,是他派的人。那沿途排下多少暗卫,只为让这小爷留下来。不能放他回归江湖,不能让他离开,这是赵忠最清醒的意识。他知道,如果顾夕离开,女皇陛下的心结,便永远也解不开。这两天她的阴沉,让多少人都跟着胆战心惊,如果不想她一生都这样,必须留下顾夕,留下这个与曾正君关系最密切的少年。
“你便如此笃定?”
赵忠听到陛下探问,急忙用力点头,“在公主府时,林侍君用杀气试他,他先挡在老奴身前,再才是还的手。”赵忠感慨,“小爷啊,江湖侠义装了个满心,若知顾相府出事,他怎么着也不会撒手而去。”
赵熙默然半晌无语。
那夜她离开后,留下的暗卫们远远近近密切留意。顾夕怎样自己解了绑缚,怎样在舱里留到半夜,怎样从农家顺了衣服蔽体,她都一一获悉。
赵忠也曾提议把人带回来。
未得响应。
赵忠只得命人细细盯着,将上报的时间,缩至半个时辰一次。
就这样,一直到了今天过午,才传来顾夕确切的消息。
赵忠只是颇有些想不明白,顾夕为何又从西城门出城去了。
“他得等天黑再去顾府。”赵熙语气虽淡,却很笃定。
赵忠细想了下,恍然。果然就是应该这样的。他与顾相府本无任何联系,贸然上门,恐怕会被排斥。所以,他得等天黑,悄悄地探进去。
顾夕出了城,在一家农舍里借宿。他没钱,提出要替那户人家做活抵宿费。那户人家瞧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干活人,坚持不允,让他白住。顾夕转身上了山,替他们猎了几只野味。
这会儿,一家人和顾夕正围在一起,吃烤野味呢。
赵忠啧啧叹息,在府里时,珍肴美味,珍惜药材,流水般地供着,却只见这位小爷瘦了下去。如今撒到乡野里去,却如鱼得水。看来这位真的很适合快意江湖的生活呀。
“召顾砚之来。”赵熙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道,“悄悄地。”
赵忠吓了一跳,“啊?是。”顾砚之就是顾正君的父亲,刚失了一子丢了一女,又被御史台盯着使劲参,没了首辅之衔,一夕之间老了十岁。现在在编修院里,主持编撰皇家典籍,也算是荣养起来了。
赵熙却像是一下子精神起来,坐起来仿似自语,“一个两个的,都似有天大的秘密。朕就不信,我贵为天子,却连个人的身世都查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