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是高坐于王座之上的异类,披上温暖的人皮伪装自己,实则只奉行因果,世间万物在他的眼里都只剩下单一的枝节,和乏味的灵魂。
这些宝瑜应当不会知道,因为他在这个小姑娘面前,一直像个严肃温和的长辈,又像是一个会守护她一生的男人,他灵魂里的漠然从没有被她窥见过。
阿瑜回到屋里,啪在案上无声哭泣。
她想起爹爹说的话:“赵蔺此人,有高世之智,惊才绝艳之余,心性却十分漠然。爹爹赠予他的恩情,足够使他依诺娶你,保你一世无忧。可是乖囡,若你想求真心相对之人,只能看你的造化。”
“……爹爹,帮不了你。”
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说这句话的人那么多,可真正留住所爱的又有几个?
至少苏逡没能做到,所以他帮不了女儿太多。
蔺叔叔是阿瑜的安逸乡,会替她阻挡一切灾难痛苦。听爹爹言下之意,如若有一天,她找到了可以依赖的人,那蔺叔叔也会慷慨地放她远走吧。
毕竟爹爹说,蔺叔叔这样的人,心性至漠,从不轻易爱上一个人,所以他大约也没那么在意她。
可是他方才这样可怕,吓得她指尖都在颤抖。即便如此,他真的会像承诺过的那样保护她么?
阿瑜难过了很久,直到夜色黑沉,明月悬空,才抬起泛红的眼眸。
她对着空中的一轮明月,就像是对着和蔼从容的父亲。
她有些不乐地抿出一对小梨涡,像个小老太太一样托着雪白的腮帮子,轻轻自言自语:“可是爹爹,赵蔺是囡囡喜欢的人啊,再怎么赌气,我还是放不下他的。”
明月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歪在榻上睡着了。
第28章
阿瑜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喉口有些肿痛起来。雪白的指节拧了拧眉心,她用手肘撑着床畔起身,桑音哑到不像话:“佩玉……”
佩玉在外间候着,闻言赶紧撩了帘子进来,伸手给阿瑜试了试体温,连忙把她按下道:“姐儿,有些发寒热了,且躺下歇息着,奴婢这就去寻王上——”说着起身便要快步出去。
阿瑜抑制不住地咳嗽了两声,冷道:“不准去。”
佩玉无奈回身:“姐儿啊,您莫要闹小脾气啦,若是病了还不寻王上,这一拖再拖的可怎么得了?”
阿瑜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的嫣红,垂下浓密的眼睫不肯说话,半晌才道:“你去老太太那头,就说我病了,求府里女大夫来医。”
佩玉有些无奈,但也不好说甚么。谁晓得昨儿个姐儿同王上发生了甚么了不得的争执?不过姐儿年纪小,性子倔些也罢了,王上大约也不会同她计较。
罢了,等会子再去同王上报备一声罢。
她正要抬脚,阿瑜的声音又软绵绵的从身后传来:“可不准同他说,叫他知道了,我便再不要你侍候了。”
佩玉心下一沉,还是立马道:“奴婢不同王上说。”
她才发觉,昨日这事儿是大了来去了,姐儿从前遇上王上相关的事体一向表现得像个小乖囡,如今倒像是长大了,脾性也拗起来,不服管教了。
只佩玉身为丫鬟,倒也不好论主子的长短,于是便闭口不言了。
禀了老太太,王府养的女大夫立马便提着药匣来了,隔着帘子给阿瑜诊脉,又问了佩玉些问题,倒是点点头道:“瑜姐儿这病无碍,不过是忧思积郁,心火旺盛下灼伤肺气,她的底子本就比常人单薄柔弱。我开一副药方子,使姐儿常吃了,还有一副早晚煎服,等病症好全了便能停。”
佩玉把阿瑜的袖口理好,轻轻放入床帐里头,又对女医感激一笑道:“倒是要谢谢您了。不过,我这儿还有一个方子,也是个……高人开的,使我家姐儿日常服用。您可否瞧瞧,与您的这张药性是否相冲呢?”
她说着就开了阿瑜放在外头的妆奁,打开底层把叠得平整的澄纸拿出来,递给那女医。
女医展开细细看来,上头的字体潦草且力透纸背,有股别样的霸道潇洒。她倒是皱了眉,问道:“不知您这方子,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佩玉有些惊讶地问道:“可是有甚不妥的?”
女医轻轻摇头,微笑道:“我的方子你们可收起来,不要用了。这位高人的方子写得极妙,看似用药凶险,却又以性温之药相抵,日常服用事半功倍,且不伤身。我以为自己的医道已是很好,不成想人外有人……”
佩玉想了想,还是没有相瞒,轻声解释道:“这是王上为姐儿开的方子,您不必妄自菲薄。”
女医有些吃惊,倒是听过一些传闻,便不再多问了,只拒了诊金,坦言这趟倒是自己得了便宜,怎能再要姐儿的银子?
佩玉知晓她指的是甚么,于是便没有再多话了,只知这女医喜茶,又给她包了些上好的香茶。这些茶大多是王上那头赏下来的,因姐儿会些茶道上的技巧,王上赏她这些从不吝惜。
可是姐儿其实并不好茶,不是为了讨她的蔺叔叔欢心,也并不爱品鉴这些东西。她其实更爱吃酸甜味的汁子。
佩玉有些想叹气,又进了门,却瞧见佩剑已把阿瑜扶了起来,现下自家姐儿正靠在床头看书。
佩玉有些怜惜,轻声道:“姐儿,不必这样刻苦的,您病了,王上定能理解的。”
阿瑜在病中,面色雪白,反应慢半拍,听完顿了顿才翻了个小白眼,声音沙哑却稚嫩:“谁要看那些正经书了?”说着偷偷摸摸把封皮给佩玉看了眼。
佩玉目瞪口呆,连忙道:“姐儿,这话本子您甚时候看不好?现下您还在病中呢,得躺着多养养身子,不然叫王上晓得又得责怪您了……”
阿瑜垂眸哼一声,捧着书本道:“让他怪去罢,我再不听他的话了。”
佩玉:“……”所以昨儿个到底发生了甚啊!
阿瑜抬眸看她,柔软的唇边轻轻一勾:“佩玉,你是谁的丫鬟?”
佩玉一抖,立马表忠心:“当然是姐儿的。”
阿瑜苍白着脸笑眯眯道:“那你不许再提他,不许再帮他传话!”
佩玉:“……好。”
阿瑜爽快道:“你出去站着罢,这儿有佩剑侍候着。”
于是佩玉就只好出去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