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口中的蔺哥儿,便是衡阳王,这阖府上下,也只她敢如此称呼他们的王上了。只虽说是一家子,但梅氏实在与赵蔺并无相交之处,便是赵蕉想同赵蔺说话,也是恭恭敬敬,何敢问东问西呢?
这当口,喜鹊捧了个檀木盒子来,打开露出里头泛黄的古朴书卷,双手奉与宝瑜,边笑道:“姑娘,这便是《珍异录》的孤本。”
阿瑜想着这是蔺叔叔读过翻过的书册,顿时便觉着手中的木盒有千钧重,面上却只腼腆的笑了笑。她很喜欢读这些千奇百怪的书册,即便不是蔺叔叔的,也会非常珍惜它们。
这头赵婂回了屋子,便见赵媛在她屋里等着,忙五步作两步上前去,站在桌前扁嘴不乐。
赵媛起身,偏头笑道:“哟!这是谁又惹了咱们婂婂不乐啊?”
赵婂哼一声回身坐在榻上,面色愈发沉沉,冷道:“还不是你们大房那个苏宝瑜!今次我同娘亲和姐姐过去见老祖宗,同她碰个正着!本是叙旧的事体,我们也与老太太几年没见了,不成想她逮着机会,便同老祖宗说个没完了,还假惺惺的掉眼泪,可恶心死我了!”
赵婂年岁最小,心眼子也多着,从前在江南时,府上谁不把她当珍宝供着,不论甚么时候聚在一块儿啊,总是围着她来谈论。今次回了王府,倒是颠了个个儿!旁的也罢了,这苏宝瑜三番两次抢她的风头,实在可恶!
赵媛含笑,起身给她倒杯茶道:“这下你可知晓,我之前同你说的话所言非虚了罢?”
赵婂回想一下,之前找媛同她讲甚么来着?
说那苏宝瑜,一则出身低微,却不能反省自身,只把自己当真正的王府贵女看,二来争强好胜,不懂眼色,三则,身为一介孤女,还妄想嫁给府中的公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赵婂冷笑一声:“的确!她瞧着就是那个样子,仗着自个儿有两分颜色,便蹬鼻子上脸。咱们王府供她吃穿,难道还要由着她乱来?!真当贵人皆是瞎子?甚么脏的臭的也敢往上爬!”
赵媛边吃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早就目瞪口呆了。这赵婂好歹是王府姑娘,怎么出口便如此毒辣,这可是前所未有啊!这赵婂,可真是给宠坏了……
她想着心里头又觉好笑,如此,若是真同苏宝瑜对着干了,也不知多可笑,狗咬狗一嘴毛。她自家嘛,只需要坐着瞧热闹,时不时煽煽风便是。
赵婂也不知自己心里头是嫉妒还是轻视,只她自小给人娇着捧着,如今有宝瑜这样不识抬举,出身还差的人,岂能不作她的眼中刺?
她只恨恨道:“这苏姑娘,真是谄媚的很,说甚么她爹给她备的酒,待她出嫁才开的,如今也巴巴儿地要开给老太太吃!我倒不信她那穷酸爹能有甚么好酒!呸!”
赵媛心想,她爹穷酸不穷酸,倒是没人晓得,怎么你又知道了?
她自家便是讨厌苏宝瑜,可却也并不敢真正轻视她。到底宝瑜这满腹诗怀,琴棋功底,还有一手的好字儿并非是虚的,也就是嘴巴毒,人又懒散,很是不讨人喜欢。可这样的姑娘,你能说她家道落魄,却不能讲人家穷酸低贱啊。
只这同她并没有半分干系。
赵媛笑眯眯道:“是呢,我料她也没甚么好酒,不过是虚情假意的。只老祖宗喜欢她,即便这酒不好呢,也不至于对她心生不满啊。”
赵婂皱了眉,一拍掌道:“我叫我爹把江南带回来的酒奉予老祖宗去!如此一对比,她那坛子浊酒,也只能丢猪圈里喂畜生!”
赵媛想了想,也笑道:“是啊,婂婂寻些上好的酒来,最好要贵重珍惜些的,才愈能衬出她那不敬不孝的心思。如此,她往后也不敢唬弄人了。”
赵婂翘起嘴角:“我爹爹在江南做官数载,要些珍贵的酒孝敬老祖宗,那还是方便的。”
赵媛想起自己至今还在给府上办差的父亲,心里头便有些不舒服。虽说都是府上的姐儿,可自己到底是庶子的女儿,即便生在长房,又如何比得上赵婂金贵?
她眯起眼,愈发捧着赵婂了,于是又柔柔笑道:“唉,只我们这样的贵女,如此轻而易举得来的东西,也比她的强数十倍。说到底,你也不过是顺手给她矫正一下心性儿上的失误,说不准啊,数十年后,这苏姑娘还得感谢咱们婂婂,当初给她吃的这一记教训呢!”
赵婂给她捧得舒服,心里头又拿赵媛和自家亲姐赵婳比较,也愈发不喜自己姐姐爱约束她的毛病,于是也笑着轻蔑道:“不过是个孤女,若她知晓自家的不对,我又何必再为难她?”
第8章
阿瑜回了院子,便使佩剑带着小丫鬟,把她埋在树下的酒挖出来。
这酒是并不需埋在树下的,只她将将来王府的时候,爹爹方才故去一年,她怕睹物思人,便使丫鬟把酒埋在院里的梅树下。
梅树是爹爹生前最爱的,每每到了冬日里,大雪掩盖黄土,爹爹便要穿着大氅,亲去院中的梅树底下,在枝丫上缠上几缕红绸。每每到了那时,阿瑜便托腮在窗前,看着红绸随风脉脉飘动。
阿瑜抚摸着酒坛,感受着略带粗糙的坛身,以洁白的手掌慢慢抆去酒坛上的污垢。
听爹爹说,这乌玉酒,乃是在她出生那年所制的。如今跟随着她,也有十多年了。纤长的指节微微用力,拉开红布酒塞,空气中顿时弥漫起清甜的香味。
她有些伤感,但是更多的还是感叹。这是爹爹亲手做的酒,当初的味道封存了十余年,变得醇厚香甜。
她瞧着天色渐晚,便想着,还是赶明儿再亲给老太太送去。老人家歇得早,她现下去了,不免太过打搅。
阿瑜想了想,又让佩玉再盛出一小坛,再把剩下的乌玉酒封存起来,重新掩埋进梅树。
她使佩扇上前,侍候她穿上一件半旧的掐银云锦披风。
佩玉边给她整理鬓发,便问道:“姐儿这是要上重华洲去?”
阿瑜垂眸嗯一声,缓缓道:“若论感恩,蔺叔叔更是我的恩人了。我想,今日送了老太太,必不能忘了他。”
佩玉赞道:“是这个理儿……只姐儿不妨明日白天再去送,现下天色暗得晚,那头又离得远,奴婢怕您走路不方便。”
阿瑜整理完仪容,便回眸笑道:“有何不方便?打灯笼便是!你和佩剑随我去。”
现下快入秋了,天色比夏日里晚得要快许多。幸而洲上建起了一座拱桥,只需几步路便能上去。不一会儿,她便到了前院。
出来迎接的是赵总管,阿瑜瞧见他,便没个好眼色,哼一声道:“你家王上在哪儿啊?你快给我进去通报!不准说他不在,我才不信!”
赵忠给她当头说的满头冷汗,只拿袖管抆抆额头道:“姐儿啊,奴才不是王上的贴身管事,也不晓得他到底在不在啊,这可要待奴才进去通报了才知晓,您且在这儿等候一会儿。”
赵忠说罢,脚底抹了油,滑溜溜的三两步便跑得没了影。
阿瑜低下头默默翻了个白眼,每趟都是这般套路,等哪日她能随意进出重华洲了,头一个便要拿赵忠这蠢奴才开刀!叫他去劈个一整年的柴,挫挫这满身油气!
想归想,她其实也晓得,赵忠是蔺叔叔的奴才,忠心耿耿的,这么油滑嘴甜,也是为了办好差使。
阿瑜没坐太久,赵忠便走出来,礼道:“王上在蓼风轩,请您跟奴才过去罢。”
阿瑜进了蓼风轩里头,便见赵蔺披着外衫,闲闲靠在榻上,面前置一矮桌,对面坐着个腰细臀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