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衡阳王开口,声音低沉:“今次的大字,可交了?”
宝瑜顿时便蔫了,这两日她心情不好,写是写了,但叫人一瞧这字形,便觉得不够精神饱满。若是交给蔺叔叔瞧了,他是不会说什么,顶多便是拿笔给她圈几处不足的,可仍旧叫她害臊。
她于是摇摇头,声音软绵绵的:“前日我回屋子淋了些雨,吃了姜汤后虽无事,却还是有些精神不好,写得字儿也不够用心。我今儿个归去再认真写几张,赶明儿就给您送去。”
阿瑜同衡阳王相处,是有些害怕的,他虽从不曾对她说甚么严肃教诲的话,一言一行却很是深沉,一双眸子云淡风轻,从来叫人瞧不出喜怒,可只他想叫她知错,有的是可怕的法子,压根不需要费神说教。
于是阿瑜想起自己犯错,便能立时想到他,接着便有些害怕起来。
他结果婢子递来的一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抆拭修长的手指,淡淡道:“怎么淋雨的,嗯?”
宝瑜心想,自个儿总不能讲,是我巴巴儿地跑去把江家小姐嘲讽一通,一时热血翻涌,满脑子都乱糟糟的,便没有好生撑伞罢?怎么想这通话讲出来都是不妥当。
可是不说实话那就更糟糕了。
她还是小心翼翼道:“就是……伞没撑好,雨太大了。”
他淡淡瞧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却对老太太道:“儿子还有政务要处理,便不多陪母亲了。”
老太太点点头,简略说一句:“你自个儿当心着身子。”
宝瑜看他走了,心里的大石头便落了地,转眼便与老太太讲起话来,皆是些家长里短的事体,左不过便是东扯一些,西拉一些,给老太太解解厌气。
老太太平日里积威甚重,小辈们在她面前也只有夹紧尾巴的份儿,只有宝瑜身份特殊些,既能够与她道家常,不用避讳,性子也纯然讨喜,并不怕她。
老太太想起一件事,只抿嘴笑道:“再过两日,便是二房老太爷的生辰,这趟算是整岁,故而有几个你没见过的亲眷也要归来的。”
宝瑜想了想,便知晓是谁了,心里也叹气,王府这些人事也是够烦人的了,这下子又来几个,也不知是甚么性子的。不求能处到一处去,只不要再多个赵媛这般的,日日吹胡子瞪眼便好。
老太太又带着她一道用了些甜食,宝瑜喜甜,从前在家时每日爹爹归家皆会给她带一份甜点,有时是酥饼甜糕,或是藕香团子之类的。而老太太恰巧也喜欢这些,于是二人便常常一道用着,有同好相对,吃得也香甜。
用了美食,丫鬟端来漱口茶和帕子,两人梳洗一遍,老太太便把阿瑜的手握着,轻拍两下笑道:“你来王府也快两年了罢。”
宝瑜点点头,嗓音轻柔道:“是,两年前来的。”
老太太眯眼笑,和蔼道:“我也知晓,王府里的女眷们,心思各异,并不单纯。比如阿媛罢,性子尖锐些,待你便多有些不礼。你也莫要在意她,都是小孩子家的玩笑话,放在心头也不利修身。”
阿瑜大大方方看着老太太,抿嘴一笑道:“媛姐姐不过与我闹着玩儿的,哪能当真呢?”
老太太呵呵一笑,拍拍她的手。
出了老太太那里,阿瑜的心跳才渐渐缓下来,拿略带冰凉的手捂住微红的面颊。
爹爹去世前,才提起关于她与衡阳王的旧事。
她不晓得那件事儿老太太是否知晓,又是怎样看待的。至于蔺叔叔,她便更加无从知晓他的看法。
只是,自从她知晓后,再也没法以晚辈的心思待他。
最近天色暗得晚些,外头的天光依旧很明朗。宝瑜一身水红色掐丝云锦褙子,下身一条月白竖纹裙,脑后绾了一对花苞,簪上几颗精致的金丁香,露出一小段带着少女气的纤白脖颈。老太太屋里的小丫鬟百灵把笤帚一搁,撑着下巴艳羡道:“瑜姐儿可真是好看啊,将来若是大了,也不知怎么美呢!”
另一个稍大些的把笤帚往她手里一塞,竖着眉道:“主子的容貌可是咱们能议论的!还不干活去!”
小丫鬟在她背后吐吐舌,老老实实拿着笤帚洒扫起来。
阿瑜还未走到院里,便遇见了过路的赵宏逸。少年人长相清爽,一身宝蓝色直缀,腰间挂了一枚玉佩,远远的对她一礼。阿瑜并不慢待,也回一礼,点点头便离开。
赵宏逸是大房的长孙,与她年纪是一般大的,只他父亲赵茁却是老王爷的妾室所出,索性老王妃贤惠,一向把他视如己出,待赵茁与江氏所出的一子一女皆很好。
然而赵宏逸的母亲江氏与宝瑜之间却很是微妙。
宝瑜并不傻,相反旁人一句话里几个弯弯绕,她都能察觉出来。江氏待她不算冷淡,却能叫人很不爽利,像是喉咙里卡了跟刺儿似的,难受至极。
她琢磨一下,也懂了江氏为何不喜她。
她自家身为外姓女,无缘无故的寄住在王府里头。老太太身为江氏的婆母,待宝瑜一向很不错,言语里头大有拿她作自家人瞧的意思。
江氏这人吧,心眼不大,又敏感多疑,只怕嫡母是要把宝瑜这寄养的姑娘,嫁给自己所出的宝贝儿子宏逸,而她心里是看不上宝瑜的。
长得好看能顶甚么用处?瞧这样子便是家世单薄的,自然配不上她那宝贝儿子。
连带着,江氏所出的赵媛也待宝瑜很是不喜。只江氏已是年长妇人,那点心思要藏还容易些,只赵媛待阿瑜的厌恶,却怎么也掩饰不去的。毕竟在她眼里,自家哥哥是清风朗月的少年郎,在世家子里头也拔得了头筹。而宝瑜不过是一介孤女,敢对哥哥起心思,连带着撺掇了老太太,实在其心可诛!
阿瑜无所谓她们怎么想,横竖离江氏一家远些便是了,实在不成了,论牙尖嘴利又谁比不过谁呢?
然而她这一路走得也不顺畅,不想见的人真是一个见一个,想想也真是触霉头。
赵媛带着江淑容远远的走上前,环佩叮当,香粉味扑鼻而来。她对着宝瑜挑眉道:“我道是谁呢,阿瑜妹妹刚从老太太那头回来罢?”
阿瑜嗯一声,看着她并不说话。
赵媛却拉着江淑容的手笑道:“正巧呢,我要带表姐去给老太太请安,这几日表姐留宿在王府里头,老太太也没少照拂着她。不过表姐过两日也要归去了,到底家里人还盼着,唉,不能多留了。”
赵媛这话讲得戳人肺管子,知晓阿瑜没了家里人,又留在府上受着老太太照拂,才拿了江淑容比对。若是旁的姑娘,早就被她讲得暗自神伤了。
阿瑜的梨涡露了出来,嗯一声道:“那快去罢,媛姐姐也真是,这个点儿才来寻老太太,难不成真儿把老太太那头当自个儿院子啦?我瞧着老太太一日里也没怎么闲着,可实在是心疼。”
赵媛与她说嘴,便没几次成功的,心里火气,却给一边的江表姐轻攥了袖子管,只好偃旗息鼓。
赵媛拉着江淑容,轻哼一声也转身离开,嘴里头还说了两句不清不楚的话:“现在嘚瑟得紧,到往后早有人来收。”
江淑容柔声对她道:“我瞧表妹仿佛不喜欢这阿瑜姑娘,不知是为何?”
赵媛边走边道:“她是个孤女,来历也不明朗,性子却格外不好相处,不说是我,你瞧着王府里哪个与她格外相熟的?”她自然不敢说是哥哥的原因,更不敢扯衡阳王和老太太,故而只能把性子拿来说事。
江淑容唇角含笑,点点头道:“再怎样也是姐妹道理,阿媛你且听姐姐一句,莫要与她计较了。她不过是个没身份的姑娘家,将来能有甚么前途呢?你是王府的姑娘,不论怎样,也会比她过得好,何苦赔上自个儿与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