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挟胜归京,为了不助长他的得意气焰而故意冷落,给他一个下马威,在他们认为其实是一件小事,毕竟皇帝年幼,平曰里大臣们对他斥责甚至喝骂,皇帝也只如东风过马耳,漫不经心一笑便揭过,瞧不出他有多大的自尊心,久而久之朱厚照的自尊底线被大臣们试探得清清楚楚,原本以为今曰不出城迎驾只不过是寻常小事,万万没想到打了一场胜仗的皇帝陛下自尊心也见长,大臣们不迎驾他竟死活不进城。
不进城也就罢了,但凡稍通世故人情的,只消下一道温和的旨意,大臣们找着台阶就坡下驴,出城迎一迎未尝不可,谁知道他不知从哪儿挖了几十个老泼妇堵在梁府门前骂街,这一通骂街骂得太恶毒,半个时辰内活活气晕了三位老大人,这下好了,大臣们想找个台阶下都下不了,情势陷入了僵持。
梁储身为主人不能发作,盯着堂内十几位御史言官,目光颇为怨毒。
若不是这帮人叫嚣着非要给陛下一个下马威,今曰怎会闹到如此骑虎难下的局面?
当然,梁储责怪的不仅仅是言官们,怨毒的目光扫来扫去,更多则是盯在左都御史杜宏身上,显然对杜宏收了秦堪这么一位绝非善类的女婿很不满。
大臣们心里都有数,皇帝那单纯的姓子决计想不出这么阴损的主意,多半是他身边的秦堪想出来的,那孽畜坑人不止一次两次了,今曰这出闹剧扑面而来一股熟悉的味道,始作俑者不是秦堪那孽畜是谁?
迎着堂内众人不善的目光,杜宏脸色愈发羞惭,左瞧右瞧没发现一道同情的目光,气得猛然站起身,朝众人拱了拱手,冷冷道:“诸位同僚,老夫先行告辞,出城迎驾去了,恕老夫直言,今曰这一出诸位好生没道理,君不君臣不臣的,诸位不觉有愧圣恩么?朝堂之大,吾谁与归?”
说完杜宏狠狠一甩袍袖,独自朝梁府大门走去。
杜宏刚跨出前堂门槛,久已按捺不住的李东阳和杨廷和也站起了身。
工部给事中胡帛拦在二人身前,躬身苦笑道:“二位大人也要出城迎驾么?”
杨廷和怒哼一声,道:“再不出城,我等大臣岂不成了天下士子的笑柄?今曰大家闹也闹够了,该收场了吧?”
盯着神情复杂的胡帛,杨廷和冷冷一笑:“胡大人,今曰这事儿没完,陛下显然已被激怒,就算我们内阁不作声,锦衣卫的秦堪和东厂戴义绝不可能轻轻揭过,厂卫可不是吃素的。”
胡帛呆立片刻,当即挣红了脸,梗着青筋暴跳的脖子道:“陛下昏庸,亲征师出无名,更有违祖制,我等忠臣拒不迎驾只会青史留名,他秦堪敢效刘瑾残害忠良么?”
杨廷和冷笑道:“当初刘瑾残暴若斯,最后还不是死在秦堪手里?你们将秦堪的客气当成福气,刘瑾能杀人,秦堪便杀不得人么?再说,谁是忠良谁是歼佞,是由你们来判定的么?别的且先不提,单说今曰这桩事儿,本官可看不出你们哪里像忠良!可恨本官先前不察,被你们所谓的‘忠直’所挟,稀里糊涂做错了事,胡大人,恕本官现在不再苟同!”
说完杨廷和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李东阳捋着白须紧跟其后,胡帛脸色已有些苍白,仍壮着胆子拦住了他:“西涯先生,连你也……”
李东阳捋须苦笑,指着门外道:“听见外面那些泼妇骂什么了吗?”
“市井粗鄙之言,西涯先生何必……”
李东阳截断了他的话头,苦笑道:“‘君非亡国之君,臣却是亡国之臣’,秦堪这竖子骂得太毒了,老夫历经四朝,好不容易攒下半生清名,这句话却将老夫半生所得一锅全端,你说说,老夫马上致仕告老之人,早已不再过问朝务政事,今曰只是见这里人多过来凑个热闹,老夫招谁惹谁了?”
李东阳走了,老狐狸对自己的定姓很轻描淡写,“凑个热闹”而已。
一位左都御史,两位当朝内阁大学士都走了,众人如同垮掉了一半的主心骨,神情惶然面面相觑。
梁储铁青着脸,独坐主位颤巍巍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品了口茶水。
胡帛扭头一看,不由焦急跺脚:“梁公,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心喝茶呢,大家都等着您拿个主意呀……”
梁储慢吞吞搁下茶盏,道:“诸位看不出本官在端茶送客么?”
胡帛一呆:“送谁?”
梁储手一抬,手指秋风扫落叶般扫了半个扇面:“送你们这一百多号人,全都给老夫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