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禾的一句话再次将唐寅打入了地狱。
唐寅的年龄委实是个劣势,无论任何年代,女人的审美观是不会变的,大抵脱不了年轻,英俊,官身,才华等等这些耀眼的东西,哪怕寻常农家女子,好歹也要求对方年轻力壮,下田一人能干两人的活,只有窑子里的姑娘才没有选择的余地,哪怕对方是头猪,只要对方有钱能把她赎出来,她便只能认命地跟着这头猪。
唐子禾显然不是窑子里的姑娘,唐寅这样的中老年文弱书生显然不是她的菜,所以她有挑拣的资格,更可气的是,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深山老林里,唐寅一个大男人就算扔掉道德底线对唐子禾霸王硬上弓也做不到,因为他亲眼见识过唐子禾的恐怖,一个妖娆的笑容,一个如同蹁跹蝴蝶般优雅美丽的转身,身旁的人便全部被放倒。
若对这种女人用强的话,唐寅百分百肯定,最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人一定是他。
唐寅只好转移话题,唐大才子转移话题的技巧称不得高明,跟所有俗人一样开场便是攀亲带故,寻找共同话题。
“你是秦堪的朋友?”
唐子禾笑了笑,没出声。
救唐寅是因为秦堪,但唐子禾个人却不怎么喜欢这种迂腐的书生,更何况还是个老书生,这个老书生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居然还想啃她这棵嫩草……
以唐子禾这种正邪不分的姓子,若非他是秦堪的故交,此刻唐寅的尸骨理论上应该已被山里的野兽啃噬一小半了。
“是秦堪请你来救我的么?”
唐子禾摇头:“京师离南昌千里,你被抓进宁王府才几天,秦堪怎么可能知道。”
唐寅眼睛一亮,他很想问唐子禾是不是爱惜他的满腹才华于是自作主张将他救出火坑,然而一看到唐子禾那张冰冷的俏脸,唐寅忽然没了底气,唐子禾对他冷冰冰的态度实在看不出她有任何爱惜他才华的迹象,于是唐寅决定不再自取其辱。
此刻唐寅对唐子禾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营救他的过程唐寅亲身经历,他很诧异这个柔弱女子为何竟有这般通天的本事,独自一人便轻轻松松从那个他自己连方向都摸不清的王府里救出来,然后飘身远遁,这种人简直是李白诗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亦如杜甫诗里的“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唐子禾在他心中已成了神秘莫测本领高强的绝代侠客。
“秦堪总能认识很多奇怪的朋友……”唐寅苦笑,文人,特别是他这种落第文人,对统治阶级总是又爱又恨,然而对那种本领高强的侠客却总是充满了诗意般的憧憬和崇拜的。
唐子禾嘴角一勾:“我和秦堪也许不止是朋友……”
唐寅一呆:“你和他……”
提起秦堪,唐子禾俏脸上总算有了笑容:“他呀,还欠我一乘花轿,把我抬进秦家的大门,纵然妾室进门比不得当家大妇,但是花轿还是要有的,小一点也可以……”
唐寅又变得失魂落魄,又想来一次说走便走的旅行,前提是尽量避开南昌……
唐子禾说完这句话后,神情也有些落寞。
她也很想堂堂正正被秦堪娶进门,她更不介意只做他的妾室,经历过半世风雨,造过反,杀过人,放过火,下过毒,一己之力曾令天下风云变色,寻常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都做过了,心境已然沧桑如迟暮,如今的她,对所谓的名分哪里还看在眼里?
然而身份终究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坎,她的来历,她的过往,她的原籍及一切经历,这些东西寻常人都有,可她却偏偏没有,她用什么身份进秦家的门?堂堂国公府怎能容许一个造反女头子进门?就算秦家上下不介意,他的政敌会放过他吗?皇帝若知道他娶了一个曾经造朝廷反的女反贼,心中会毫无芥蒂吗?
想到这里,唐子禾幽幽一叹,无限的愁苦浮上脸颊。
唐寅比唐子禾更苦,秦堪曾跟他说人的一生总有否极泰来的时候,老天为他关了一扇门,必定会为他开一扇窗,可唐寅现在只觉得自己已被钉在棺材里……
二人陷入沉默,各怀悲苦怔怔看着深林里的阳光,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缝隙投映在崎岖嶙峋的山石上,破碎得如同二人此刻的心情。
良久,唐寅展颜一笑:“罢了,活着就好,活着有酒有肉,有诗有画,还有朋友,哈哈,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不知足?”
唐子禾看着他的目光第一次不再冰冷,她总算从这个迂腐老书生身上发现了一丝丝优点,想想也应该,能让秦堪以友相待的人,能差到哪里去?
“唐姑娘搭救之恩,唐某没齿不忘,大恩不言谢,容唐某来曰再报。”知道她是秦堪的女人后,唐寅很快摆正了态度,规规矩矩朝唐子禾躬身一揖。
唐子禾勾了勾嘴角:“唐先生客气了,说来也是你命不该绝,我游历天下碰巧经过南昌,得知你陷落宁王府,又知你是秦堪贫寒之时的布衣知己,我若眼睁睁见你被宁王所误,将来秦堪怎能饶我?”
唐寅叹道:“我这一生,托了秦堪太多福了……唐某为刚才的孟浪向唐姑娘赔罪,老实说,我本是苏州吴县人,家中并非独我一子,原本下面还有个妹妹的,可恨唐某幼年顽皮,与妹妹在县城玩耍时不慎走失,唐某见姑娘也姓唐,心中只觉得亲切莫名,故而多有疯癫冒犯之语……”
唐子禾美眸中不知怎的闪过一丝惊喜,试探着问道:“不知唐先生的妹妹……后来可曾找着了?”
唐寅摇头叹道:“人海茫茫,杳无音讯,至今不知生死……”
唐子禾安静了,螓首渐渐垂下去,秋水般的眸光里渐渐泛出极度的喜悦,连嘴角也悄然勾成了一弯新月。
许久之后,唐子禾抬头忽然道:“唐大哥……”
唐寅吓了一跳:“刚才不是唐大叔吗?为何又变了大哥?”
唐子禾不知何故改变了态度,对唐寅亲切了许多,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唐大哥是秦堪好友,我怎能以长辈称之?这不是乱了套么?”唐子禾咯咯娇笑。
“是……是吗?”唐寅在人情世故方面脑子委实有点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