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怡神色也有些黯然。
沈贵妃的话还在继续:“这深宫当真是世上最可怕、最冷漠的地方,父子、兄弟、夫妻一切世间本该有的人伦情感,在这里都是虚设。便如他对我,曾是山盟海誓,也果真罢黜后宫,对我千依百顺、极尽宠爱,可这一切都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他对我与其说是爱,不如是求而不得的占有。”
这说的却是皇上了。
婧怡想起立在春和宫门外那高大的身影,按照崔姑姑的话,皇上知道沈贵妃的病情。也正因如此,得知她不肯见自己后,唯恐硬闯会使她情绪激动,堂堂九五之尊,竟巴巴等在妃子的宫门外。
另一方面,又担心沈贵妃一时任性耽误了病情,才会急急将婧怡召进宫来,命她领太医前往诊治。
他是天下之主,日理万机,每日不知要操心多少国家大事,却仍能为一女子如此殚精竭虑、瞻前顾后,分明真情流露,又岂是贵妃口中的虚情假意?
当然,对沈贵妃而言,皇上将她强行带入宫中,令原本纯真的她深陷宫斗漩涡;又设计残害秦驰,使她夫妻阴阳相隔、母子相见不能相认,并隐瞒实情多年,对沈贵妃而言,的确也是莫大的痛苦。
可若非是付出了真心,又怎会为对方的隐瞒与欺骗痛不欲生呢?
婧怡望着眼前美丽憔悴的女子,竟隐隐生出一丝羡慕来……沈贵妃和皇上隔着千难万租,隔着杀夫之仇、隔着母子离恨,依然可以爱得轰轰烈烈。
可她与沈青云,明明是夫妻,既无国仇也无家恨,甚至没有妾室隔在当中,二人之间却如此平淡。她的忧愁从不会对沈青云说,沈青云亦对她隐瞒了许多事,如沈贵妃的病情、如与娜木珠的婚事……
是不是他们都太过冷漠、太过理智,谨守着夫妻的界限,相敬如宾,也只是相敬如宾而已。
或许,如她这般事事算计、步步为营的人,本来就不配拥有真挚的情感。
婧怡忽然变得很沮丧。
沈贵妃见她神色落寞,不由关切道:“怎么了?”
婧怡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臣妾没事,臣妾只是觉得,皇上对您是真心的。”
沈贵妃闻言,怔怔出了一回神,半晌幽幽道:“或许罢,他是天子,他的爱太过沉重,他的爱带着算计,更招致无数祸端,时至今日,已令我无法承受,”说着,忽然一把抓住婧怡的手,目光恳切直视着她,“好孩子,你听我说……我对不住四郎,叫他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苦,不论他怎样记恨我,都是应该的。只一点,那条路太艰难太血腥,即使当真得偿所愿,也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我伴随圣驾这许多年,其中的艰险与辛劳,非常人所知,倒不如做个富贵闲人,来得逍遥自在。”表情真挚、言辞恳切,显然句句出自肺腑。
这一番话却令婧怡心头巨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贵妃的言下之意,沈青云竟有谋朝篡位之心?
这可是要灭九族的谋逆大罪!
可平日见他,也并无什么异常之处啊!
第113章 毒计
婧怡想了想,斟酌着道:“娘娘,四爷对皇上一向忠心耿耿,您怕是有所误会了。”
沈贵妃摇头:“从前或许如此,但过了今日,情形已大不相同……”说着,露出一丝哀愁之色。
是了,如果晋王所言非虚,沈青云果然并非沈穆与蒋氏所出,而是秦驰与当年未入宫的沈贵妃之子。
秦驰之死多半出于皇上授意,且死状之惨烈令人发指,今上与沈青云便是杀夫夺母、不共戴天之仇!
可方才大殿之上,晋王说出一切时,沈青云几乎可以说是面不改色,甚至还能轻易说起生身父亲的过往。
婧怡知道他一直在追查自己的身世,细细回想,只怕他早已知道了什么。若真如此,他还能在众人面前谈笑风生、圣驾面前若无其事,其性格之坚忍、心机之深沉非常人可想。
心中所谋划之事,更叫人不知深浅、思之心寒。
……
婧怡由春和宫的小太监领着往宫外走,神情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仿佛只是如往常一样进宫给贵妃娘娘请了一个安。
快到宫门口时,婧怡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沈青云,领路的小太监也看见了,忙上前两步,打千行礼:“将军久候了。”
沈青云点了点头,并不多言,只转头看向婧怡。
几乎同一时刻,婧怡也抬头打量他的神色。
两人都希望从对方细微的表情中察觉什么,却又一起失望了。
沈青云有点不自然地干咳一声,转开眼睛道:“走罢。”
婧怡则温顺地“嗯”一声,由他扶着上了等在宫门外的沈家马车。
婧怡刚坐稳,便见车帘又被撩起,沈青云也钻了进来,坐在了她身边。
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还是想听她说些什么?
马车动了起来。
夫妻两个正襟危坐,不约而同地沉默着,半晌又忽然一起开口。
一个问:“贵妃娘娘怎么样了?”
一个问:“晋王如何了?”
二人再度陷入尴尬,还是婧怡深吸一口气,首先打破沉默:“四爷先问罢。”
沈青云点点头,低声道:“……姑母的身子不要紧罢?”
看来的确知晓沈贵妃的病情,想想也是,今年西山别宫避暑,负责一路护卫的就是沈青云。
这个人究竟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婧怡垂下眼:“你们刚走,娘娘便吐了血,只是不肯看太医,”顿了顿,又道,“娘娘的病情,崔姑姑已和我说了。”
沈青云背脊有些僵,想要说些什么,见妻子只是捶着眼睛不看自己,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而婧怡迟迟没听到他说话,心下又冷两分,暗想自己可笑,竟被男子三两句甜言蜜语哄骗得晕头转向,几乎交付真心。
这世间的男子或有天生风流放荡,纵情流连花丛,用情不专者;也有胸怀大志,满心满眼只见前途大业,奋发图强为一展抱负,却视家眷、妻儿如敝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