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只家常缎面绣云纹黑色步履,很大,男子的款式,看样式针脚,很下了一番功夫。
碧瑶举着那鞋,盯着碧玉:“你怎么做男人的东西,难道……”
碧玉被她当场拆穿秘密,面色乍青乍白,听到她说话,又憋得满脸通红,急忙辩解道:“我是见四爷脚上那双旧了,想给他做一双。”
不想碧瑶闻言,脸色更加难看,虽然声音压得低低地,语气却透着莫名的冷意:“四爷的东西自有夫人做,哪里轮得上你?”
“夫人每日都那么忙,只怕一时忘了,这些时日来还没有给四爷添置新鞋……我想着这是个精细活,这才想着帮夫人分担一些。”
碧瑶想起婧怡为碧玉操心婚事的模样,不由怒火中烧,也顾不得什么,亮开嗓门就开始发怒:“你既然知道夫人疏忽了四爷的鞋,怎么不上去提醒一声,却暗搓搓躲在这里自己做?我告诉你……四爷是夫人的丈夫,还轮不上你分担!你若还记得夫人对我们的好,就该多花功夫为夫人做鞋做袜,别白费那有的没的心思!”
神情凌厉,言语犀利,几乎就是指着碧玉的鼻子,骂她想爬沈青云的床。
碧玉的眼泪顺着秀美的面颊流下来,口中只是呐呐道:“我没有,我没有……”
碧瑶冷哼一声:“若你真没有那些歪心思,夫人此番为你定亲,你就痛痛快快地应下来!”
第101章 争吵
碧瑶说着碧玉的那门亲:“男方父亲是咱们府外地铺面的大掌柜,在王爷面前都是说得上话的,家境殷实自不必说。那人自己也在铺子里做学徒,和咱们平日里见的小厮大不相同,往后说不定还能子承父业,又是幺子,家中最得宠的,你嫁过去,往后还怕没有好日子过?”
碧玉听后,沉默良久,末了只是淡淡道:“是幺子就最得宠了?若他真是个得宠的,家中又如此殷实,父母为何不为他寻一个良家女做妻子,何苦巴巴来一个丫鬟?”
“这有什么,府里人谁不是这样做的?”碧瑶瞪着眼睛,“假使他家娶了你,就是和咱们四房站到了一起……背靠大叔好乘凉,这你还不懂吗?”
“不,你错了。” 碧玉摇头,“他们不是不想娶良家女,是娶不到……不论面上怎样富足殷实,说到底他们还是武英王府的下人,是奴籍,所生子女亦是奴籍,世世代代皆是如此。好好的良家姑娘嫁给他们,就成为了奴仆之妻!”
碧瑶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忽然冷笑出声:“原来你是看不起做下人的,可你别忘了,你自己不过也就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
碧玉别过脸:“我只是不想以后的子女同我一样卑躬屈膝一辈子。”
碧瑶点着头:“既然你有这样的好志向,当年人牙子要把你卖去做妾,你怎么不从?做了富家老爷的妾室,不仅自己成了主子,子女更是姑娘和爷,你怎么不去,为什么要巴巴儿到夫人身边做丫鬟!”
碧玉的脸色变得惨白,咬着唇不说话。
碧瑶举起手中那只没做完的鞋:“你当真以为没人知道你的心思?我告诉你,碧瑶我虽是个粗人,但我起码知道廉耻,平生最瞧不上的就是那些腆着脸爬主子床的贱货!”说着,一把将鞋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碧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碧瑶的脚仿佛踩在了她脸上,一贯柔和的嗓音也带上了恨意:“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碧瑶却丝毫不惧,她想起二人在湖州那些时光,眼睛就有些热:“我没有忘,我是个直性子,做事鲁莽又粗心大意,是你事事提点、处处帮扶。我贪玩爱躲懒,也是你抢着帮我干活,这些我都没有忘,”她的眼泪滚出眼眶,“是你忘了,一起长大的不只我们,还有夫人!你总说夫人心机深、手段很,那都是对着别人,对我们何曾有过半分亏待?说到底,我们只是下人,主子身边的一条狗,想打想杀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也就是夫人,千辛万苦地为你谋算婚事,配一个掌柜家的儿子,你看看旁人,被扔进青楼窑子的,有没有人敢说一句二话!”
是啊,碧瑶说得没有错,从前在陈府,大姑娘身边的侍书、侍画就很羡慕她们两个,夫人虽然面上冷,对她们的确从不可待。
而侍书和侍画,一个被灌了哑药扔到了庄子上,一个做了大姑爷的通房,小产没了孩子,据说是再不能生了,人也就疯疯傻傻起来。
一念及侍画的下场,浑身不由一个激灵。
碧瑶见碧玉神色有所松动,忙一抹眼泪,拉了她就往外走:“快去给夫人谢恩,告诉她,你同意这门婚事!”
碧玉却定在原地,用力甩开了碧瑶的手。
碧瑶心下一冷,顿住脚步,慢慢回过头来。
碧玉别开眼:“我不想嫁到外地去……如你所说,夫人对我们有恩,我要伺候她一辈子。”
“是伺候夫人、还是伺候四爷?”碧瑶神情冷漠,仿佛是第一次认识碧玉,“你的亲事你自己做主,但我会把那些丫鬟不该有的心思统统告诉夫人,包括前日夜里发生的事情。”
碧玉面色一僵:“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懂没关系,四爷懂就行了。”碧瑶再不多说,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
碧玉和碧瑶到正屋时,婧怡正和绿袖立在炕前挑布料,看见她们,笑着招手道:“来,”指着一匹杭绸对碧玉道,“你和绿袖皮肤白,这个胭脂红正好配,一人半匹,做小袄、裙子都使得。”又点了一块天水碧的杭绸,对碧瑶道:“这个给你。”
另挑了颜色相配的其他料子各半匹给她们,拣深颜色的两匹,给尤嬷嬷,才算是完了。
绿袖笑吟吟地一一称是,碧瑶却拉着碧玉跪到了地上:“多谢夫人!”
婧怡看她们一眼,忽然吩咐绿袖:“去我库房里,把那松江三梭布拿出来,给你们三个并尤嬷嬷各剪半匹。”
松江三梭布轻薄柔软,做小衣再是舒服不过的。每年出产只有那么些,满大齐的勋贵公顷却都要用它,渐渐地也把价格抬了上去。
总之,不是丫鬟们用得起的东西。
碧瑶就惶恐道:“这松江三梭布金贵,奴婢们皮糙肉厚的,用不上这个。”
却见绿袖已屈膝应下,轻轻巧巧走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这才猛然醒悟,婧怡是要支开绿袖,单独和她们说话。
果然,婧怡看了她们两个一眼,道:“有什么话,起来说罢。”
碧瑶看了眼垂着头,始终默不作声的碧玉,当先爬了起来,等她也站起身来,就用手轻轻一推,道:“你有什么话要对夫人讲,趁着现下无人赶紧说罢,不必害臊。”
碧玉慢慢抬起头,对上了婧怡的眼睛。
婧怡正微笑着看她,狭长却明亮的眼睛里带着某种期许。
碧玉重新垂下了眼。
“夫人,”她又跪了下来,“您为奴婢选了这样好的亲事,奴婢心中感激,您的大恩大德一世不敢忘,这辈子当牛做马、下辈子结草衔环都要报答您。可是,奴婢不想嫁到外地去。”
温馨柔和的空气似乎凝滞住了。
碧瑶听碧玉前半段话,心就放下了一半,没想到她说着说着,竟来了个大逆转,不由大吃一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道:“你不是说,要答应这门亲事么,你不怕……”